深冬时分,城里的店铺许多都关着门,棺材铺的生意却比往日更热闹。
张老头昨晚喝了两杯酒,今早便起晚了,他妻子早逝,儿子儿媳也因为嫌弃他开的铺子而在乡下不肯过来,因此,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也是一个人在堆满棺材的屋子里过。
大清早,他便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叫醒。
酒后的他头还有点晕,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前去开门。
“谁啊?”
门一开,却见一名浑身素白的少年正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见到他出现,对方直接道:“老板,我要买一副棺材。”
这事再正常不过,来棺材铺不买棺材买什么。
张老头却仔细看了看眼前人,“外乡人?”
他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极少有人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却很面生,多半是外面来的。
祝弦音没心情应付,随便应了一声。
张老头指着屋内几口棺材道:“就是这些,看你怎么选,是定做还是现买都可以。”
祝弦音选择了现买。
棺材被他托人抬去了他暂住的地方。
那里,还放着一具尸体,在昨夜之前,对方还是一个能说能动的人。
尸身被收敛进棺材,祝弦音便没再看对方一眼。
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即便人没了,祝弦音也不必举办什么丧宴,送葬的队伍一路去往城外,云屏山下便是外乡人或者无法入家族墓地之人埋葬之地。
祝弦音亲眼看着他请来的人挖坑,看着他们抬棺入土,看着他们填坑,看着……那个人被彻彻底底埋进土里。
石头的墓碑上,也是刻着那人简简单单的姓名。
徒祝弦音立。
祝弦音站在墓碑前,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风吹来,将墓前的黄纸铜钱吹得满天飘飞,他也依然岿然不动。
干活的人离开,在这片坟场里,只剩下祝弦音一人。
他将背上的琴盒打开,弦音琴被取出。
祝弦音抚摸着琴弦、琴身,轻轻拨动琴弦,无规律的音调响在这片寂静的山林里,
祝弦音一身孝衣,头上的素带亦随风飘扬。
“师父,上次弹得不好,这回我再弹给您听。”
琴声袅袅,悠悠远去,似要传给那不在此处的人听。
之前的祝弦音情绪压抑,许许多多的感情都压在心里,这回他却毫无保留,如郁止之前说的那般,调动全身心的感情去弹这首曲子。
《长相思》很美,无论是之前的喜还是之后的悲,都能令人感同身受、无法自拔。
可现在祝弦音不需要感同身受,他本就身受,没了那层陌生和隔阂,祝弦音将这首曲子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个音符在他的指下倾泻,诉说成一曲再无保留的爱意。
从前他不敢的,从前他害怕的,现在都不必害怕。
生前不曾言语,死后却一曲钟情。
祝弦音至今还记得郁止死前最后那段话,可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觉梦境还是真实,更不明白那究竟是不是先生看出了什么,才故意对他这样说的,
又或者那就是这么简单纯粹,单纯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
这一切都没有机会再度验证,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
琴是他的,曲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师父,这样,便也够了。
一曲毕,祝弦音渐渐收了声,无声的泪珠滴落,湿了琴弦。
祝弦音的手已经好了,再看不出从前留下的痕迹,它此刻却在不断轻颤,似乎内里的重伤并未好全,其中仍有着不知名的后遗症。
又或者,每每对上墓中人,他便克制不住地颤抖,弹不出什么好曲子。
或者,他只是不想弹。
“师父,虽然你说要我离开,可我还想多陪陪你。”祝弦音恋恋不舍地问,“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祝弦音知道,郁止在临终前对他说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可他这回却任性地不想去做,他想留在这里,若是别人有需要,他可以如郁止的要求,为对方提供帮助,可他不想离开这儿。
“师父,我不走,永远在这儿陪你,这样好不好?”
他站在墓前,望着冰冷的墓碑,可墓里的人再没有机会给他回答。
他说到做到,当真在这墓旁结庐住了下来。
每日除了一日三餐睡觉,其他时候便是在郁止的墓前陪他说说话。
日子过得寻常又平静。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很快,便有不速之客到来,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
“官爷,官爷,就是这儿!前些天有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外乡人没了,埋在这儿,如果说最近有谁是从洛安镇的方向来的,那也只有这儿了。”
领头的人祝弦音不认识,小县城藏不住秘密,有人知道他们的消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来。
捕快见到这儿竟有人守墓,心中对墓里人的身份思索了片刻,却没什么结果。
“就是你们从洛安镇来?知不知道那里发了疫病?”
祝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