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面红耳赤, 如遭雷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日过去,他方才讷讷道:“事已至此, 居士再加苛责, 也是无用, 自该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钟意摇头失笑, 语气讥诮道:“当需要牺牲一些人,来保护另一些人的时候, 这贴狗皮膏药就被扒拉出来了。”
“的确是我理亏,”太子却不同她争辩, 垂首愧道:“居士之语振聋发聩, 令我几无立足之地。”
“殿下啊,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去民间走一走,看一看吧。”钟意长久的看着他,最终方才道:“昔年山东大旱, 生了蝗灾,陛下为安抚民心, 竟生食之, 我不求你也能有这样的胆色, 也不奢望你能有所帮扶, 但最起码, 就不要给他们伤口上撒盐, 背地里拖后腿了。”
太子静默片刻, 道:“受教了。”
“先前说了许多,却是我失礼在先,然而一时义愤,却顾不上了,”钟意向他施礼致歉,道:“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殿下喜好儒学,也希望你真的能明白这句话吧。”
太子面有愧色,道:“居士此礼,我愧不敢当。”
“我今日委实累了,诸事繁忙,连停歇片刻的功夫都没有,直到此刻,嗓子都是痛的,实在没有精力再说下去了,”钟意起身送客,道:“左庶子几人,我是绝对不会放的,至于罪责如何,却要看有司如何论处,殿下便打消相救的心思吧。”
她既送客,太子更无颜久留,嘴唇动了动,原是想说句什么的,然而不知为何,最终也没有开口,仓皇离去。
罗锐自门外入内,含笑道:“居士先前之语,振聋发聩,我观太子颇受触动。”
“镌刻在骨子里的本性,是改不了的,”钟意摇头道:“陛下英明睿智,皇后亦非凡俗之辈,太子毕竟是嫡长子,早年也是很被帝后与太上皇重视的,他们前前后后不知耗费多少心血,仍旧无法板正他的性格,这样的人,哪里是我一席话便能叫他改变的?”
“只看着他,我倒想起汉朝的惠帝来了,”罗锐闻言叹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人的本性,真是天生的。”
“谁说不是呢,”钟意眼睫一合,低声道:“这次回去,怕就要改立太子了吧。”
罗锐亦是颔首,却听她道:“蔡满与隋绍既已经被捕,便将这消息宣扬出去吧,至于此后如何,便与我们无关了。”
“蓄意炸毁堤岸,导致黄河决堤,这是多么大的罪责,天下愤然,别说太子殿下,即便陛下想要保住他们,怕是也很难,”罗锐道:“只是要叮嘱定方一句,叫好生看管,否则不必等到长安的处置下来,怕就会有人去撕了他们。”
钟意报以一笑:“罪过都是他们自己犯的,死有余辜罢了。”
……
正如罗锐所料,有人蓄意炸毁堤坝的消息传出,对于丹州,乃至于黄河沿线诸州而言,绝对是晴天霹雳,民愤滔天,得知为祸之人乃是太子属官,更叫天下非议。
长安已经有人上疏,悍然要求废黜太子,以安民心,在丹州这等受水灾严重之地,更是民愤暴烈,折冲府不得已,甚至调动了一千士卒前去卫护太子,更有人上万民书,请求朝廷判处为祸之人极刑,以儆效尤。
此事已经上报长安,无论皇帝如何反应,都与钟意暂时无关了。
丹州的情况在好转,城中烧热的人也在减少,可因为总数过大,现下局势仍旧严峻。
钟意每日早出晚归,仍旧忙不过来,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用才好,即便是罗锐,几日忙碌下来,也消瘦了一大圈,太子在住处蛰伏不出,不知是在忏悔,还是在想办法,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而秦王李政与他的属官们,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抵达丹州的。
同一个时间里,太子一系与秦王一系居然集中在了一起,也算是很罕见了。
李政在刺史府中见了一众官吏,先问过此刻情况如何,听闻基本被控制住,方才安心,打发走刺史,又去问怀安居士近况。
“居士近来都在城中看病,”侍从看眼昏黑天色,道:“再有一个时辰,估计就快回来了。”
“还要一个时辰?”李政眉头一跳,心疼道:“她每日都回的这么晚吗?”
“不止,”侍从面带敬佩,道:“这几日不似先前那么忙,早先时候,居士甚至都要通宵的。”
她也是高门里娇养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苦,李政心中有些酸楚,还有些怜惜,但更多的是敬佩和与有荣焉:“前边带路,我去接她。”
天已经黑了,昏沉沉不辨前路,好在城中通道处都点了灯笼,可供前行,一路倒也通行无阻。
李政到了药师聚集之地,却见一片安静,即便有人说话,也极轻声,只是不见钟意身影。
他心下纳闷,下马去找,忽然瞥见了玉夏,上前道:“阿意呢?”
玉夏赶忙做个噤声姿势,又伸手向左侧一指,李政目光一转,才见钟意便坐在不远处,头枕手臂,竟睡着了。
好些日子不见,她又瘦了,面色憔悴,周身难掩疲惫之色,不知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