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缩成旧幕布上的二维图像,幕布又被它所遮掩的潮湿蓊郁消融。
冷寂的墓园消失了,历白露站在一片山林中。
四周无路也无人,脚下是厚厚的腐叶,身边是茂盛葱郁的树,树与树间的地面,挤满杂草与荆棘。
历白露双脚软弱地原地踏步几次,前后左右都是生长得潦草、随性、野蛮的植物,她在城市里出生长大,在这里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
踟蹰良久,历白露折了一根因无人修剪而横生乱长的矮树枝桠,拨挡着妖魔鬼怪般的植物,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得找一个稍微干净点,至少能坐下来的地方。
找不到。
历白露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坡,走了也有一刻钟,目之所及,景色都一样。
到处都是绿油油、湿漉漉的寂静。
且,她不仅没找到落脚点,“呲啦”,衣服还被树枝勾破了。
白色的长罩衫,衣襟上一道十几厘米长的破口。
历白露揪着破口,叹气。
头一次一觉睡过十年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在家换衣服时,那套睡衣睡裤,肉眼可见旧了。
只是当时,情绪太激动,太害怕,她无心多想。
如今看来,她和别人度过的时间,未必有不同。
这薄衫子是送爸爸去医院时顺手套的,二十年了,一扯就破。
历白露蹲下检查裤腿和鞋子,三十年的格纹长裤,裤腿这会儿弄得很脏。二十年的白板鞋,又脏又脱胶。
把裤子卷到大腿,脱了鞋子,裹紧破衫子,历白露克服心理障碍,赤足踩进软乎乎烂兮兮的腐叶。
带刺灌木扫过皮肤,历白露毫无感觉。抬起脚,足底也不沾一丝污泥。
继续走,总能下山。
不止要找干净地方,还得找人讨件衣服。
否则,她离裸奔不远了。
但下山不易。脚下坡度渐缓,历白露迷失了方向。
到处都是树,她绕着一棵似曾相识的观察,担心找到自己几十分钟前做的记号。
记号没找到,表示她没有原地打转。历白露松口气,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毛毛的又滑滑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条红褐色的节肢动物。
一端在她脚底,另一端高高翘着卷起来,“啪”,蛰到她脚踝。
至少三十厘米长度,一百来条腿。
历白露:!!!
雾濛濛的山林里,杀猪般的惨叫,惊起一片雀鸟振翅。
历白露猛地倒退几大步,被一丛灌木拦住,一屁股坐在荆棘刺里。
那条长的像变异了的蜈蚣,划拉着细腿走了。
历白露盯着其消失,手死死掐着左小腿,从小声哭到放声哭。
妈!我脚不能要了呜呜!!
哭了很久,历白露才抽抽噎噎起身,赶紧把破鞋穿上。看看蜈蚣爬走的方向,她突然无语地笑了出来。
谢谢蜈蚣兄,久违地感到了她还是从前那个自己。
苦中作乐,又哭又笑一通,历白露抹着眼泪,选个方向继续走。
她必须找一个藏不了半米大蜈蚣的地方。
树冠与树冠相接,天空只是星星点点。
是阴天,也辨不出时间。历白露仰头望着,一滴碎雨落下。
雾气重了,越发弄不清方向。
历白露冒雨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天,身体不累,心累了。
前方一颗老树参天,庞大的根系突出地面,可以背风避雨。历白露不走了,仔细扒干净地上的烂叶子,靠着树根坐下来,出神地盯着身旁不远处一朵灰扑扑的小蘑菇。
她一直在想,该找人要件衣服。却没考虑,这地方有没有人。
这里不是她从前所在的世界吧。历白露莫名确信。
父母碑前,她脑中突现的念头,更像是旁人的问询。
要离开了?
她没所谓,接着便到了这片森林。
如果这是片原始森林,猴子都不下树,她去哪找人?
“那是你在和我说话吗?是你实现了我的愿望?”历白露轻声问,无人答。
山林里雨也无声,万籁俱静。
天光渐昏暗了,眼前一切事物没入黑夜。
历白露胆战心惊地折手里的草杆儿,向那朵灰色的小蘑菇挪了挪,头次期盼十点半快到。
蜈蚣蜘蛛老爷们,求放过!
醒来,雨更大了。
她只睡了一晚?这雨下了十年?
历白露检查鞋子,森林和室内环境不同,衣物破旧更快,鞋跟掉了。
看来是十年后的这天碰巧也在下雨。
历白露望进林子里的白雾,没了探索的念头,视线一偏去找那朵小蘑菇。
当然没找到。
幸好,稍远些的地方,长了五六朵新的。红艳艳的菌伞,很惹眼。
历白露采了一朵,拿在手里看了几钟头。
蘑菇被看蔫了,人无聊疯了。
雨小了点,历白露新折了根树枝,打算去周围走一圈。
走出不到三十步,一脚踩进腐叶下湿滑的小水洼,摔了个狠的。
她人没事,头发在枯枝烂叶里滚了一圈,纤尘未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