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坞’顾名思义,修建在高耸山峰之中,半山腰云间处,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二十丈高的坞墙以巨石砌成,围绕险峻山头修建,把整个坞壁围拢在里头,西北两面直接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只有通往山下小路的方向开了一道门。
牛车到达时,高大的铁箍厚木门已经两边打开,露出一条碎石铺成的蜿蜒长道。
长道两边,被坞墙围起的地界内,山势平缓起伏,显露出大片开垦屯田。新长成的稻穗沉甸甸地压弯细杆,众多佃户身披蓑衣,正在冒雨抢收庄稼。
小童们纷纷停下脚步,吃惊盯着眼前金灿灿的稻田。
这是如今荒蛮世道间极罕见的丰收景象。因为太少见,显得格外突兀而不真实,小童们怔忪盯着,一个个眼睛都瞧直了。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隔着大片稻田的更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出现在视野里。家连着家,户挨着户。不拘是草棚泥瓦,还是石墙砖屋,至少都有容身之处。正是傍晚饭点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初秋细雨里,农田里干活的佃户们也纷纷直起身,抬手抹把雨,好奇地瞧一眼列队走过田埂的十几个小袍整齐的童子。几个下田送饭的娘子聚在一起,说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
阮朝汐站在田埂边,又是新奇又是迷惘。
从她记事起,便是在一片混乱中过日子。中原到处都是割据势力,今日这家称王,明日那家称帝,今年朔州的军队南下打并州,明年并州的势力壮大,便往东边打青州,往西打凉州,各方豪强混战一气。
阮朝汐跟着阿娘东奔西走,过惯了逃难日子,极少在同一个地方安稳待过半年。她见惯了路边躺倒的饿殍,劫掠一空的村庄,踩过大片抛荒的农田。却极少看到这般安稳平和的景象。
对着眼前展现的人世间难得的烟火气,阮朝汐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走过了大片黄灿灿好收成的稻田,她还不舍地频频回望。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啪”,脑门上不轻不重挨了一记羽扇横拍。
杨先生摇着羽扇走在她身侧,“看够了没有,阮阿般?你落到队伍最后了。”
“……是。”阮朝汐揉了揉额头,快步走回队伍中间。
石道穿过大片屯田,越往前走越靠近坞壁的中心地带,两侧农田逐渐减少,前方出现了一些青瓦宅子,石道加宽,道路两边出现了米面铺子和几间布庄作坊。
长街远处出现了一座青瓦搭建的气派大宅。云间坞里极罕见的深宅大院,门口置一对威猛石狮子,高处挂匾额,周围建起一道粉白围墙,和其他民居隔开。
大宅两扇清漆阔木门左右洞开,露出门内一道照壁,不见其他人影。
杨斐领着十几名小童走上门前三层石阶,抬手一指大门口高处悬挂的匾额。
“此处乃是云间坞的正堂,用于处理坞内事务。大门轻易不开。”
“坞主在云间坞时,此处用于会见外客。正堂大门开,即是迎接贵客的意思。杨某今日做主带你们从大门进去一次。以后有事外出,记得从东西两边的角门出入。”
“是。”小童们齐声应下。
阮朝汐学着杨先生的模样,撩开小袍子,抬脚跨过正堂大门的高门槛。
“郎君是不是住在这里?”前头有小童好奇发问,“那我们今日就能见到郎君了?”
杨斐抬手敲了多嘴的小童脑门一扇子。
“即便郎君住在此处,你们以为自己想见就能见着了?”他背着手施施然往里走,“想太多。”
“还有,你们只是刚入坞的童子,随其他诸人称呼‘坞主’即可。等你们有本事再留几年,住进了荀氏家臣的南苑,才能当面称呼一声‘郎君’。切莫叫错了。”
宽敞前院人来人往,东西两边廊下都是过来办事的人,有执刀看守的部曲,有伏案书写的书吏,几个文士打扮的幕僚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
阮朝汐跟随队伍踏上步廊,穿过两道部曲把守的院门,周围逐渐清静下来。
四名少年从长廊尽头迎出来,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年纪,穿着统一利落的青色窄袖袴褶袍,脚下踩乌皮靴,腰间挂着长木棍。年纪较大的两人已经束发,略小的两个左右扎着双髻。
最大的那名少年看起来有十七八岁了,身量已经长到成人无异,俊眉修目,领着少年们过来行礼,“杨先生路上辛苦。”
“好说。”杨斐指着身后一排十几个小童,客气道,“今年招募入选的童子十二人,都在此处了。劳烦清川带进去安置。”
又转过身来,指着最年长的束发青袍少年,对身后好奇打量的小童们说,“你们面前这位,姓霍,双名清川。早你们五年被选入云间坞,天资卓成,已被攫为荀氏家臣,跟随坞主左右。你们今后在坞里的起居听他安排。”
杨斐抬手点了点面前的四名少年,笑叹一声,“年年选拔,年年劣汰,五年只留下了四人。诸位童子,努力上进啊。”说罢背着手悠然转身原路离开。
被丢在回廊里的十几个小童面面相觑:“……”
四名少年保持着长揖行礼的姿势,等杨斐的背影走远了,这才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