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人声杂沓, 语笑喧阗,唱贺声此起彼伏,甜酿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将身影掩在满屋的衣香鬓影之后。
张圆一眼就在满屋的莺莺燕燕中寻见甜酿,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瞧见她抬头望了一眼, 身形微微晃动, 也瞧见她悄然后退, 隐匿在热闹的人群中。
他知道她已瞧见自己, 却藏了起来,那一瞬好似身临熊熊烈火, 又如冰水迎面浇来, 他从未想过,他的婚事会有如此曲折的变化, 最后落到这般田地,为了出门来况家,家里吵得天翻地覆, 除了杜若偷偷帮他, 父母兄长皆是态度强硬, 原本今日迎亲他不能来,也不该来,是杜若费劲唇舌说服母亲, 才得以踏出家门,跟着迎亲的队伍往施家来, 没料想, 她居然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什么声音都不听见, 什么面孔都不识得,他失魂落魄的跟着况家将苗儿迎上花轿,游魂般的追着笙箫鼓乐抬往况家,不知何时被人拦住,抬头一看,是施少连。
“施大哥。”张圆呆滞的神色这才转圜,裂出一丝激动,“施大哥,甜妹妹...”
他忐忑又欣喜迎着施少连打量的眼神,只觉他眸光如点漆,深不可测,面色却是温柔可亲,怀里塞进一个东西,施少连温声道:“二妹妹从外归家,一切甚好,只是她已不愿见你,吩咐我将这东西退还给你,你送她剩余那些零碎玩意,不好当面归还,已被我处置了。”
张圆听得此言,心如刀绞,低头一看怀中东西,眼眶欲裂:“如何...如何会这样...甜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还约着...约着一起去金陵...”
“张圆,慎言。”施少连低喝:“就在这停住吧,你有你张圆的正经路要走,甜酿也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原本一开始,这亲事就不该定,如今退了,也算不晚。”
“施大哥,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如何如今竟落得这个局面,原本都好好的,不该是这样的,我真的不在乎甜妹妹是什么来历...我会求父亲母亲,求他们成全,很快的,他们会答应的...我真的...真的非甜妹妹不可...”张圆肩膀微微塌着,哑声道,“烦请大哥转达甜妹妹,我的一片真心,除了她,我不会再娶旁的人...”
施少连顿住要走的脚步,回首看他,眼眸里含着笑:“张圆,无论你说什么,以后做什么都不打紧。她的心思都藏在书里,你自己看看吧。“他笑吟吟的,“萧郎路人,已成定局,任凭你自怨自艾,想法设法都无可挽回,日后你也离她远些,还她一个清净。”
张圆兀然打了个冷战,笙箫花鼓和旁人笑闹瞬间钻入脑中,施少连的身影已然不见,他低头翻看手中的书籍,昔日他用炭笔勾画的痕迹依然如新,又有浓黑的墨笔划在书上,一个“离”字,一个“弃”字,异常醒目。
离的是两人的纠葛,弃的是过去的情分,昔年广善寺时情景历历在目,一道低矮的佛槛,同时扶门跨步的两人,轻罗绢的褶裙和白纻衫的学子袍挨着擦过,抬头时莞尔一笑,桃花人面春风在,哪想着今日竟是霜风冷雨摧人肠。
他失魂落魄的在人群中站了会,最后行尸走肉般随着贺喜的人涌入况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在哪儿,有茶奉来便喝,有筷递来便吃,看见眼前有一坛子桃花酒,疯了似的抢在怀中,咕咚咕咚灌下肠肚。
酒坛子被人抢下,转眼他见眼前站着一人,似乎对他说着什么话,他踉跄仆地,痛呼一声:“二嫂,她...”
“回家去吧。”杜若轻叹,拍拍他的肩膀,“见一面,就够了。”
张家的小厮婢女将喝得烂醉的张圆拖上马车,杜若第一次见他喝醉,通红的一张俊脸,赤红的眼,一动不动的僵在马车一角。
“这次况家二郎娶亲,母亲借病不来,原本连你我都不许出门的,我央求了许多才得了这个机会。一是因为你的婚事闹得纷纷扬扬,母亲心头添堵,不愿亲眼见这场面,二是上回施家退亲后,两家已然交恶,母亲不愿来见半个施家人,这况家,怕是日后母亲也想断了来往。” 杜若捏着自己的手,“你听嫂嫂一句劝,若是再去哀求家里人去和施家重修旧好,怕是不能的,你也知道母亲的心愿,窈儿那边...索性此后就和施家姑娘断了吧...”
张圆将头一扭,面对着车壁,悄然滑下几滴泪来。
她心头幽幽叹气,不好再劝,苦笑一声,为了退这门亲事,施少连不知施了多少心思,连她和况苑都用上了,这一场一场的好戏接着上演,她自己胡乱揣摩也觉暗暗心惊,自家小叔子这样的单纯的性子,如何敌得过施少连的深沉心思。
马车颠颠的往家赶,她翻来覆去的瞧着自己的手,轻轻蹙起了秀眉。
杜若今日一早带着张圆来况家,她是头一遭来,进了况家大门,况家祖业就是造园子的,但家中却处处是朴实之气,不取巧也不求精,只踏踏实实的住人,后院屋里待客的正是况家的儿媳妇薛雪珠,向来贺喜的诸位女眷奉茶。
她和薛雪珠见过数次,只是往来不多,薛雪珠话不多,极其安静的性子,容貌瞧着也安静,垂着眼睛的时候显得面色寡淡,身上的珠钗再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