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已是暮春时分,迎春、腊梅、海棠凋谢后,抽出翠绿新叶。这一个月养伤,裴如玉脸庞有些过分白晰了,衬他那立如苍松之夭矫,卧如玉山之将倾美貌都有些憔悴。
不管别人说裴如玉多么有才学,在白木香看来,这人就一个优点,长好。
裴如玉伤势康复,白木香也很高兴,终于不用每天再对着个青紫猪头了。这几天经过白木香对裴如玉几番打探,基本上知道,裴如玉官儿已经革了。现在无官无职,跟她一样了。
庭院树荫下,支一张大案,铺开纸笔,笔却不是常用毛笔,而是一小截削尖后缠上布条木炭。白木香也没坐平时爱摇来摇去摇椅,而是一把硬木玫瑰椅,手边放着木尺,白纸上铺陈开,四角各压一块长条黑色镇石。纸上标画着一些图样尺寸,却不是绣图,而是什么工具图样。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中阳光似碎金洒落,白木香站起身,自己敲敲腰,安慰他,“要是我布庄伙计做错事,我也会让他闲置一段时间。你毕竟是做过状元人,以后会好起来。”
“这同你店铺事如何一样?”裴如玉笑。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当差。”白木香倒两碗春茶,递一杯给裴如玉,“尝尝,洞庭碧螺春,很香。”
裴如玉喝着茶,白木香就不再理他,喝过一碗茶,继续画自己图。裴如玉看她搞研究,问,“这是做什么?”
“你不懂。”白木香推开裴如玉脸。
“什么东西我不懂,看着像是什么工具。”裴如玉盯着看一会儿,“织机么。”
白木香有些意外,“你还知道织机?”
“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你画织机做什么?”
“商业机密。”
“这有什么机密,无非就是织布上那点事。”
“你以为我布为什么好卖,当然是因为我布好。别棉布染了色,洗一水就褪了,我家铺子棉布是不大褪色。”
“秘密在织机上。”
“织机好是一部分。原料、织工也很重要。织机在我们县不算秘密,但是要保持你布一直是最好,就要注意改良,哪怕只是一丁点改变,也很重要。”白木香开始标记尺寸。
白木香做起正经事时,完全不是以往粗俗模样,她神色很郑重,垂下睫毛密长卷翘,侧脸细白,颈项弧度修长漂亮,身上传出女子馨香,是木香花香。
不知是不是叫木香原因,白木香很喜欢木香花香气,常用这样香。
裴如玉心也安静下来,他捧着茶水慢慢喝,一边看白木看画图。白木香改良织机事在云城颇有流传,他去岁中状元,与祖父一起回乡祭祖,云城&#3来白木香也够脸大,她改良了下织机,就给那织机取名木香机,用这种织机织出布,叫木香布。
原本祖父并不十分看重这桩旧日亲事,在见到白木香后,不知这丫头怎么同祖父说,反正祖父见她一面就非她不可了。裴如玉十分不情愿娶白木香,可他也不能不听祖父,只得按旧约勉强娶了白木香。
婚后拌过几次嘴才知道,白木香好像也不大愿意这桩亲事。
裴如玉颇是不忿,白木香有什么好不愿意!难道他堂堂金榜状元,还配不起她白木香了!
当然,裴如玉不会说白木香不是。这毕竟这非君子所为,而且……视线又一次在白木香侧脸流连……裴如玉忍不住想,白木香有她擅长东西,改良织机是利民大事,虽然不似黄道婆那样伟大,可木香布确精良,白木香有她了不起。
他对白木香没有男女之情是真,可他不能因此就说白木香不好。
白木香有她好。
然后,被裴如玉认定为“白木香有他好”白木香随口便是一句,“诶,你以后真不做官了?”
“嗯?”
“你不做官了啊。”白木香感慨一句,趁四下无人,凑过到裴如玉跟前,做贼一般说,“我要现在说那事,你不会觉着我势利眼吧?”
“什么事?”
“其实我真不是势利眼,你想想,我以后有个再婚名头,也不好找下家。”白木香觉着自己损失不小。虽然她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到底是嫁过一回,名声上就不能同那些待字闺中相比啊。
裴如玉再如何自认颇有胸怀,也禁不住脸色发黑。这叫什么人哪,难道嫁给他真委屈了白木香,哪里有这样追人屁股后头要和离。白木香嘀嘀咕咕地,“我真不是势利,要说势利,谁还能有你家势利。”
“我家势利?我家信守承诺,是势利?”
“不是不是。”白木香桃花一样唇角轻轻翘起来,眼尾笑扬,“你可能觉着我还是占了大便宜。”
“你本来……”裴如玉轻哼一声,“我也没什么配不上你地方吧?”
“没有,我当时都觉着老天爷把个肉包子砸我头上了。”
不知为何,白木香就是有把好端端话说出讽刺本事。白木香见裴如玉面露不满,只得尽力解释,“是真,我真这样想过。我以为你家都挺愿意,嫁过来才知道,你家除了老爷子,没人愿意。”
裴如玉静默不语,这也是事实。
白木香左手醮一点茶水在桌上划拉两下,算出个数字写在图纸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