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宋湛溪让车夫特意路过了刑场。
行刑早已结束,刑场那里已经没了尸首,只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那些血将白雪染得通红,是这凄清冬日唯一热烈而鲜艳的色彩。
像人贲张的血脉,激动跳跃的心脏。
墨阳禀告道:“王爷,尸首已经全部丢去了乱葬岗。向春楼暗楼救出来的那些姑娘们做完了证,也已经尽数安顿好,不日便送她们离去。有家的归家,没家的也会为她们安顿好可以好好生存的活计。”
周仪特别问了一句:“之前去别院的那个小姑娘呢?就是我从连江府里带出来的那个。”
她曾借用那小姑娘姐姐的丧仪出城,也答应过那小姑娘会帮她报仇。
“也已经安顿好了,她不愿意回山北县,想留在京城,王爷亲自安排她去落月的酒楼里帮忙。”墨阳说,“她今日还来看了行刑,又哭又笑的。还有那位曾经给您看伤的女大夫,她之前曾去连江的府邸诊治,见到过很多凄惨的女子,是王爷审讯的时候重要的证人,她昨天也已经回
山北县了。”
周仪点了点头:“这就好。”
“哦对了,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朱大娘。”墨阳又道,“就是您在李家庄被关的那一户人家。”
周仪点了点头:“记得,她的结果是什么?”
“她当初救您,是见您漂亮,想把您卖给连江赚一笔。后来王爷查案的时候发现,这朱大娘手里可不干净,他们李家庄丢过好几位女子,就是这朱大娘和玫娘联合,弄到向春楼关在暗楼里去的,这是个老人贩子了。”
“她死了吗?”
“死了,在牢里一头撞死了。”墨阳道,“她家人知情不报,流放三千里。”
周仪“嗯”了一声。
她侧目看向宋湛溪,见他端直身子靠在车壁上,微微合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
周仪知道他这段时间很辛苦。
向春楼这件事情牵扯到山北县数位官员,即便事情很清晰,但是涉及人数众多、证据需要完善,他这阵子都很忙。
尤其他还请晟帝下了旨,让各州郡自查,有没有类似向春楼这
种草菅人命的地方,一旦有,立刻上报处理。若是包庇姑息,以后被发现,以犯上之罪论处。
一时间,各地州郡来了不少折子,的确查封了许多不见光的暗馆。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部分。所有人都知道,类似于向春楼的地方还有很多。
但是少一个,就是一个。少一个这种地方,就可以让许多人免于苦厄。
即便已经在刑部这么长时间了,每次结案的时候,宋湛溪还是会很开心。
为罪犯们的伏法,为蒙冤之人的清明。
譬如今日,他很开心,特意拿出了他珍藏许久的几坛好酒,并且着人去江远侯府将桥隐神医一并请来。
一听到有酒,桥隐神医脚底抹油地就来了。
“这几天都在喝沈陵那小子的冷梅酿,那玩意是好喝,不过喝多了也会腻,还是要换换口味。”桥隐神医一边说着,一边斟酒,“你这酒又是哪里来的?”
宋湛溪淡笑不语:“也是酿的。”
“哦吼,你们这些世家子,酿酒的本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
好啊。”桥隐神医给了宋湛溪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这酒比沈陵那小子的不遑多让啊,叫啥?”
“酿来玩的,还没起名字。”宋湛溪说,“不如先生给起个名?”
“行。”桥隐神医坦然接受了这个任务,想了想,认真道,“就叫好酒就行了。”
周仪表示嫌弃:“……您这也太随便了。”
过于朴实无华了。
而宋湛溪则一脸赞同地道:“好之一字,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许多优点、长处,都可以用以‘好’字概括。先生这一‘好’字,是给晚辈极高的评价,代表着先生对晚辈这坛酒的赞扬,晚辈欣喜至极。”
周仪静静地看着宋湛溪,可以,这马屁拍得好。
桥隐神医则是一副宛如找到知音的模样,朗声大笑道:“说得不错,小子,老头子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伸手点了点周仪,用她刚才的同款嫌弃语气道:“臭丫头,人要多读书,知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书读得多就会拍马屁了是吗?”周仪大言不惭,“那像我这种
正直的人,估计读再多书都没用了。”
“听听人家小子的话,多么悦耳。再听听你这歪理,啧啧啧。”桥隐神医长叹一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周仪埋头干饭,同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等她默数到第三十三的时候,听宋湛溪道:“先生,晚辈其实有一请求。”
周仪哼笑一声。
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拍的马屁。
从宋湛溪特意请桥隐神医来喝酒开始,周仪就知道,他在打她外公的主意。
“啥事?说!”桥隐神医大手一挥。
“可否请神医去一趟右相府?”宋湛溪问,“右相顾子述是晚辈至交好友,前些日子落入歹人之手,身子有些不好,可否请先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