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法描述这支曲子的精妙之处,他只知道弹得好,太他妈好了,好到……
没想到合适的形容,他忽然感受到一道暗含怒气的目光。
这令他猝然清醒,如芒在背。
慌忙转过头去,他一眼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瓦舍的入口处,一众黑甲侍卫把守两侧,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那颀长俊美的男人。
后者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出极度不悦的气势。
山雨欲来。
这一刻,张化先的血从脚底板一路凉上天灵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棺材板的颜色。
他完了,彻底完了。
“大……人。”旁的侍卫如梦初醒:“属下这就请烟娘子下来!”
台上的烟年已经快奏到了终曲。
她拔高乐音,再掀起最后一轮高潮,张化先看到她在笑,笑得舒心又畅快,约莫是弹得实在是开怀,都没瞧见台下的叶大人。
叶叙川隐于人群之中,无声地看着她。
那目光令张化先相当摸不着头脑,好像是不悦、森冷的,却又好像有更加复杂的情绪蕴藏其中。
不管怎样,张化先还是决定赶紧上台把烟年拽下来。
可他刚迈出步子,就见他那目下无尘,生□□洁,桀骜到平生从未低过头的上司竟然也在往前走去。
张化先愣住。
尚方剑柄拨开杂乱人群,艰难行进,叶叙川满面寒霜,显然是不悦之情达到了某个临界处,私藏的名花招致来无数男人窥伺的目光,他一而贯之的体面在翻腾的怒气前,脆弱得像一片薄纸。
玄色云纹长靴踏在劣质的青砖上,笃、笃之声与琵琶声恰好相和。
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叙川一步跨上台去,强硬攥住烟年右手,拉开。
“唔!”
烟年正弹到要紧之处,猝不及防被攥住手腕,惊得浑身一颤,琵琶铮然落地。
台下一片哗然。
酒水蒸得脑袋昏昏沉沉,方才全副心思都在演奏上,忽然被打断了,她一时找不着东南西北,扭过头,呆呆地眨了眨眼,目光慢慢聚焦于叶叙川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梦游般叫了一声:“……大人?”
“今夜开心么?”
男人穿了一身墨色衣衫,不像天河里的喜鹊,更像是阴郁的乌鸦,俊美面容上挂着淡淡的,阴森的笑容,简直是特地来找她报丧的。
烟年困惑地低身捡琵琶,却发现手腕被捉着,身子动弹不得。
这力道真是蛮横,更加令人费解的是他的情绪。
此人在笑嘻嘻地发怒。
可烟年根本不明白他在生什么鬼气。
她望了眼自己的观众们,踟蹰道:“我……”
叶叙川冷笑道:“戏耍得太畅快,不舍得走了是么?”
烟年一头雾水。
“跟我回去。”
她还未答话,叶叙川已失去了耐心,把她生拉硬拽下台去。
烟年吃痛,哀哀叫了一声:“大人轻些。”
叶叙川自然不会遂她的意,动作依然粗暴得令人恼火,可正是这股子无名的邪火让他更具威压,不用侍卫们开道,人群就已自行分开一条通路,众看客俱不敢高声言语,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烟年手骨被攥得生疼,他毫不留情地在如玉的手腕上留下通红的印子,如同在发泄某种古怪的情绪。
烟年就这么一路被他拖进了马车,中途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踉跄,面纱掉了半截,模样格外滑稽。
“大人生气了么?”
她小心翼翼地缩入马车一角,如同一只可怜的小兽物。
此时叶叙川似乎已经平静了些许,唇角勾起,眼中毫无半分笑意。
“错了,我是替你喜悦呢。”
“大人也觉得我这一曲奏得好?”
“好,极好,便是瑶池仙乐,十二峰云雨也难出其右。”他笑道:“奏得那么好,做我的外室当真是可惜了,不如回你那楼子里去,便可日日奏乐,日日喜笑颜开。”
烟年终于听明白了,顿觉一言难尽。
好歹也是个狠角色,心眼怎么能小成这样。
她心里翻个白眼,惊慌失措地跪在叶叙川脚边,攀着他紧实的腿,眼圈一瞬间便红了,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噩耗一般。
“大人不要赶烟年走,烟年知错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哭得梨花带雨,鼻尖通红:“我……我只是见今日热闹,一时技痒,不是存心给大人丢脸,我不想回红袖楼,我只想常伴大人身边,今后只给大人一人弹琵琶,再不这般抛头露面了。”
“谁要听你的琵琶。”
叶叙川哼了一声,神色稍霁,不紧不慢丢下一句嘲讽。
“你也知道今日那曲子丢脸,难登大雅之堂?”
烟年抹了把泪,低下头:“请大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