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嗯了声,又走了一小段便停下,站在街边静静地看着。
豆大的雨点击打在油纸伞面上,砰砰作响,他不离开,也不上前,仿佛在等什么人。
因天元帝看重,程璧这两年风头极盛,几l乎日日有人慕名前来,可谓车马盈门。
可如今呢?出事才多久,便门可罗雀了。
偶尔有人经过,还会指着那门墙,面露鄙夷。
瞧见了吗?那就是逼死情人一尸两命的当官儿的家……真是晦气。
过了会儿,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门口,走出来一个身形消瘦、满面憔悴的妇人,正是程璧的妻子。
她也发现了路边的秦放鹤,微微一怔。
当初秦放鹤成亲时,她
曾随程璧一同吃喜酒,故而认识。
她知道我是罪魁祸首么?
大约是不知道的。
不过我也问心无愧就是了。
哪怕再来一遍,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秦放鹤冲她遥遥一礼,对方也还了一礼,然后转身进门。
那两扇木门缓缓关闭,将一应嘈杂都挡在了外面,可焉知里面一定会更安静呢?
秦猛微微蹙眉,忍不住嘟囔道:“您特意来探望,她怎能如此无礼……”
虽说后来两家闹翻了,但眼下程璧落难,恐怕也没人登门了吧?难得来了一位旧相识,难道不该热切些么?
“并非她无礼,”秦放鹤收回视线,“一来她眼下心烦意乱,无力待客;二来,恐怕也不需要我的怜悯和资助。”
眼下程璧虽然被除名,但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可都是锦衣玉食,这一二年间更有名气,常有人重金求字画,多的是进账。
真要算起身家,保不齐秦放鹤还比不上人家呢!
秦猛就不解了,“那咱们来做什么呢?”
“看看失败者的下场,”秦放鹤轻飘飘道,重新调转脚尖,继续往前走去,“倘或哪日我败了,她的今日,就是阿芙的明日……”
还有阿嫖……
多么可怕。
所以他一定不可以输。
阴天下雨,天黑得格外快些,才走了几l刻钟,道路两侧的宅院内就陆续透出橙黄色的光晕来。
有光,就有人,就有活气。
秦猛扭头看看那座黑洞洞冷清清的院子,突然打了个哆嗦,“说这些作甚!咱们才不会输呢!”
走出去没多远,竟意外碰见了那位主动留在国子监的高丽王子。
说意外,其实细细算来,也不算意外。
王焕颇有几l分机敏,留在大禄后也识情识趣,平时非常低调,不摆王子架子,但也不显得很谦卑,听说在国子监里人缘还不错。
他好像真的全身心投入到汉学的研究中去,将当世大儒和年轻一辈辈的杰出文章都倒背如流,也时常与人交流,其中尤其推崇程璧和赵沛。
如今偶像之一跌落神坛,难免唏嘘,过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鉴于两人的身份都颇敏感,半路遇上了也没停下闲聊,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擦肩而过。
次日秦放鹤和孔姿清这一班在天元帝跟前轮值,中间天元帝处理政事累了,歇息,便叫了秦放鹤上前,问他外面的情形。
这样的对话,众人早已司空见惯,而天元帝也习惯了隔三岔五让秦放鹤说说外面的民生、物价。
虽说别的翰林也长了嘴,但毕竟出身不一样,好多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秦放鹤就能看到。
但今天天元帝想听的,显然不是鸡蛋几l文钱一个。
“如今瞧着外头街上,全是端方君子。”
秦放鹤低垂眼帘,语气平静地说。
孔姿清下意
识看了他一眼。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味儿,都快冲出天灵盖了……
程璧和如玉的事一出,所有官员、文人俱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一时爱逛窑子的也不逛窑子了,爱写风流诗的也不写风流诗了,活脱脱浪子回头模样。
近一个月来,各处青楼楚馆连带着戏园子、酒坊的生意直线下滑,有几l家本就一般的直接关门大吉,竟是业界前所未有的大萧条。
都不用朝廷下令整治,它们自己就快吓死了。
天元帝如何不知那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偷腥的猫果然改了么?未必。
只是都不想在这个当口触霉头罢了。
“怎么好端端的往他家去,怎么,你还可惜了?”天元帝端起燕窝粥吃了口,似乎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知道京城几l乎所有的事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但每次他这么说起来时,秦放鹤还是不免暗自心惊。
“其实本是有些心绪繁杂,想着走走,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
半真半假。
他们毕竟曾是好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否认不得。
如果现在说些狠心绝情的话,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却也难免给天元帝留下一个“此人翻脸无情、落井下石”的印象。
一个人可以对昔日的朋友这样狠,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对他的君父如此?
天元帝继续吃着燕窝粥,头都没抬,“哦?那去过之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