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孔老爷子会见自己这件事, 秦放鹤早有预料,只没想到这样快。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对方大概率会在县学开学后每月一次的返家日时, 顺势让孔姿清带自己回去趟。
如今正式下了帖子,就显出郑重来:前者只是孙儿的玩伴,后者却是正经上门的客人。
县学虽然提供基础用品, 但贴身铺盖和日常替换衣物、文具等仍需自带,收拾收拾就有小半车。
登门日是七月十九,孔姿清建议秦放鹤直接把行李带去他家, 开学时一并用孔家的马车拉过去, 省得往返奔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住在孔家。
回忆起之前跟齐振业的约定,秦放鹤摸摸鼻子, 抬头望天, 觉得这么着不行。
少爷是在报复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 总不好随便毁约。
初次登门,论理儿, 该带些礼物,这是最起码的社交礼仪。
但当主客双方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差距过大时, 礼仪就会变成一种考验和负担。
秦放鹤短暂思考了下,已然有了主意, 起身出门。
麦收已经结束,粮食也陆续晒干, 各家各户门外都堆着漂亮的麦秆草垛,圆锥形的顶,小帽子似的俏皮, 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有人出来取草引火,看见秦放鹤便笑着打招呼,“十一郎,今儿不念书啊?”
秦放鹤笑道:“念,出来歇歇。”
那人麻利装了草,似懂非懂点头,“对,歇歇,别累坏了。有空来家吃饭啊!”
空气中浮动着收获后特有的淳朴的草木香气,秦放鹤背着手,在慢慢升高的日头下溜达达走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就多了好些金灿灿的麦秆。
他挑了最粗壮漂亮的,先用水泡软,然后一条条破开,按照需要排了顺序,十根手指就跳起舞来。
秦放鹤提前两天去了齐振业家里,后者正百无聊赖,躺在大躺椅上一遍遍数廊下的葡萄,对他的到来惊喜万分,“饿还怕你家里事多,早来好,早来好啊!阿财,杀羊!”
“倒也不急着杀羊……”秦放鹤失笑,向他说明原委,言明明日要去孔家做客。
“哎呀,”齐振业一拍大腿,在院子里陀螺似的兜了几个圈子,一语道破真相,“姓孔那小子这是要截胡啊!”
这不明摆着挖墙脚呢么!
果然当官的心都黑,子孙后代心也黑!
那小子不是好货啊!
又抓着秦放鹤的肩膀抖了抖,感慨万千,“还得是饿弟!”
饿弟是个痛快明白人咧,不上当!
月余未见,两人也有不少话要说,闹到半宿方睡。
半梦半醒中,秦放鹤还在想,齐兄什么都好,只不爱睡觉这条着实不妥……
七月十九一大早,秦放鹤就带着礼物去孔府做客。
一见帖子,那门子便换上笑模样,再看他只身一人,既无行李也无马车,便有些惊讶,“这……”
少爷之前可是说小秦相公会带家当住下呢。
秦放鹤笑笑,“不必担心,我自会向你家少爷分说。”
门子听了,没奈何,只好先打发人去报信儿,吩咐人引着秦放鹤去了为他准备的小院子里,又有下人打了沁凉井水与他梳洗。
天儿热,走了这趟正晒得脸烫,秦放鹤痛痛快快洗了一回,狠狠吐了口气,果然舒爽。
又看那小院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十分讲究。不知是否巧合,院子里也栽着石榴树,枝桠上挂着沉甸甸的大石榴,圆润饱满,果皮油亮,简直比自家的还漂亮。
屋里一色陈设都是好的,正中会客处挂着山水图,两边一对好联,秦放鹤顺势赏了一回。
不多时,孔姿清闻讯赶来,多少有点失望。
秦放鹤便道:“你也知我与齐兄有约在先,我虽非什么君子,但既然应了,就不好轻易毁诺……”
这俩人真的是,不对盘啊!
孔姿清本也有点儿跟齐振业对着干的意思,不大那么理直气壮,听了这话,便不再坚持。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子叫他们过去。
秦放鹤站起身来,拽了拽衣裳的褶皱,正了头巾,觉得差不多了才往外走。
之前周县令给的几匹布,早被白云村的长辈们裁剪成长袍,去府城考试时秦放鹤就穿来着。
今儿他挑了一件天水碧色的,只用略深一点的布料掐牙,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他生得俊,年纪又小,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这一身本该有些寒酸的布衣上身,反倒清爽得出奇。
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漂亮乖巧系。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在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只不过之前一直局限在白云村,如今却扩大到了府城:
布料是周县令给的,银子是方知府拿的……
想到这里,秦放鹤忽然觉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
两人径直来到书房,孔老爷子正在里头看书,见他们进来,很和气地叫坐,又让上茶水点心。
年纪大了,就喜欢好看的孩子,这俩小的都是好模样儿,瞧着他们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