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几乎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看到他面上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失魂落魄的神态,连寝衣前后都被汗液浸透, 心下明白了什么。他行事最为稳妥, 知道皇上也必定不想多事, 引人猜疑。若是不小心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又会给皇上平添烦意。
于是便领了命下去, 对福子吩咐道:“皇上今儿睡不踏实,给备些热水, 不必太热,点凝神静气的香。”
“嗻。”
氤氲的水汽缭绕在浴桶上方, 水将将没过宽阔的肩, 那手臂因常年射箭而显得孔武有力, 手指却修长, 只在常年提笔处有两个小小凸起的茧。
这已是他这个月以来第四次做梦了, 次次都是梦到同一个人。起初梦中人的面目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就是她。梦里有时是在园林百花烂漫处, 她在那里荡秋千。有一次梦见和她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一同骑马。有在山林间,他拉着她的手一起逃命, 最后发现前面是万丈悬崖, 无路可退,只好一起纵身一跃。
今天竟然梦见在乾清宫里。日光倾泻在西暖阁里, 他握着她的手,在一起写字。梦里人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她靠得他如此之近,近到能听见她娇俏的笑声和呼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玄烨气得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紧实的背部往下滑到腰窝。热气退散后的凉意让他恢复了稍许清醒。
顾问行办得什么差事, 他不是要冷水么?怎么还是这么烫!
窗外月色凉如水,他合上寝衣,没有回到龙床,反倒坐到桌案前,拿起了一本《韩非子》,翻开喃喃念道:“有欲者,则邪心胜。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
念了一会儿,并未觉得心静,反而合上书册,索性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那扳指,如拈着佛珠一般,轻声自语道:“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
他不能再做皇阿玛那样的皇帝,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舍弃江山,或者乱了大事。她之于他,是因为美,因为色相,因为欲和贪念!所以只要他克制贪欲,便可守住本心,将来必定不会深陷于此。
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他便要解决鳌拜这些拥兵自重、权高于主的逆臣,然后亲政,真正成为大清的帝王,而不再是受拘束的傀儡!
“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
秋猎是清皇室一年中很重要的一项事情。他们认为,满人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所以骑马打猎和读书一样重要,合格的贵族子弟应当能文能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是要遭鄙夷的。
太皇太后特意允许所有郡主伴读都一同前去南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有争位妃嫔打算的人家自然是摩拳擦掌,绝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不在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多得多。
没有这个野心的人家,也免不得把女儿好好打扮一番。因着几乎满朝文武中的年轻大臣,名门之后、王孙公子都会来。都是适龄的,本就该议亲了,若未能入得皇上的眼,他们也好给自己的女儿在这些人中,物色一个优秀合适的青年。
知根知底,相貌、体格、性情、门第……全都一目了然,齐活!
马佳氏的夫人完颜氏将压箱底的首饰佃子头面都拿了出来,差了身边最得力的苏嬷嬷一样一样亲自给小女儿装箱带上。她们家女孩儿众多,在最小的令宜上头,还有五个未出阁的姐姐,一个嫡亲、两个庶姐、两个堂叔伯家的。
看到那一条条光滑如牛乳,亮泽如月华的各色旗装被放置进樟木箱子里,几个姐姐看令宜的眼神更加不善。明明年纪都相仿,凭什么单报她上去给内务府选作伴读?
令宜知道自己这次得了便宜,更加不敢直视姐姐们的眼睛,只低眉垂眼坐在一旁,跟只鹌鹑似的。
内务府给所有入选伴读都送来了五匹极好的料子做衣裳,说是太皇太后赏的。一水的雨过天青色、彤云烟霞、暮染秋林、雪映梅香、玉色蝶舞。日子太近,完颜氏让裁缝赶制了身出来,还剩两匹天青色和梅花红的,觉得和自家小女儿的性格不甚匹配。
令宜的五堂姐仗着胆子道:“小妹,你既然已经带走身了,婶娘还给你装了这么多,这两匹不如就匀给我们吧!”
令宜知道五姐的提议不妥,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很小声地道:“这料子都是太皇太后赐的,以后不穿不好吧,额娘只是没来得及都赶出来。说要留着给我做冬装用的。”她犹豫了一下,忙道:“这几匹料子都是簇新的,姐姐不嫌弃就都给你们吧!”
她刚要站起来吩咐婢女把绸子拿给堂姐们挑选,一只手按住了布料,“唉!凭什么给你们啊!入宫的是我们二房头,又不是你们大房。你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说话的是令宜的亲姐令容。
她性子要比妹妹泼辣得多,两个堂姐知她不好拿捏,没讨到巧便难堪地站了起来,“不就是入宫做个伴读吗?又不是做贵人,洋洋得意个什么?”
令容扬眉一笑,叉着腰道:“哎~就是做了伴读得意怎么着?有能耐你也去入格格眼啊!你要是哪天入宫做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