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浩瀚, 给人以触手可得的错觉。晚间的风,吹起挽月鬓边未完全抿上去的几缕碎发。
才一眨眼的功夫, 马齐和容若他们便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乐薇刚刚还就在附近的摊位挑选祈福带,就在她环顾四周的须臾,也没了踪迹。她像一弯误游入了江河的鱼儿,在晦暗处仿佛有一张大网,静静张开等候。
能在人潮涌动的什刹海灯市街头安插进这么多暗卫的人,普天之下唯有那一人。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从她周身隔开那么多人, 挽月第一次对皇家暗卫的手段心生了一分恐惧。
倘若此时有心人要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她相信对方也能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丁点痕迹。
玄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只是少年玩心起, 恋慕民间的繁华, 特意让銮仪卫清了人群,想恣意畅快地逛上一逛?那为何特意隔开与她同行的几个人,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握着荷花灯长柄的手心, 待风吹得有几分凉意, 挽月才发觉竟是握出了汗, 一种莫名的慌张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将那花灯长柄又握得紧了紧。
她感觉得到那人就在附近, 她在明,他在暗。身边一个个戴着萨满面具的人从人潮中穿过,明明街市喧嚣, 挽月却觉得周身都是静的, 静到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
自从她上次做过那个可怕的梦,挽月便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随时到来的抄家危机。虽说从乐薇的话里她推测, 这里好似个平行世界,大多数人是对得上的,但时间线发生了一点偏差。
即便如此, 留给她守护家族的时间也不多了。
倘若没有她,康熙擒鳌拜的时间也就在这年把。虽事实上,她并非是真实原主,那个鳌拜的亲生女儿,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家人对她的呵护与宠爱,让她真切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家人将泼天的富贵送到她手心里,那她便不该只心安理得地去享用。
她决意去赌一把。这张脸,是她唯一的筹码。如果能将玄烨清算鳌拜党羽的决心往后再拖一拖,哪怕延后个一两年,也能多些时间去安顿好哥哥一家。假如命运能允许她赢得半子棋,能将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尽力缓和缓和,不至于到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地步,那她也不枉来了这一遭。
没有帝王只爱江山,不爱美人。年轻帝王意气风发,更兼自负。更何况她还是康熙政敌的女儿,没有什么比征服她这种人更能满足胜负欲。
挽月猜想,康熙应该是为了用她来牵制鳌拜,譬如用宠爱,先让鳌拜放松警惕,待他狂妄得意至极时,必然惹得天下众怒。捧得高高,再重重摔下,比现在硬碰硬要容易得多,更名正言顺地可以除掉。
也许今晚,他正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这答案,很快便会揭晓。
“姑娘,这灯您还要不要了?”摊主疑惑道。
挽月转过身去,将提灯搁置,笑着对摊主道:“您这里没有我想要的花样,这个我不要了。”
忽然,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又干脆地拍了一拍,挽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一张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孔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挽月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两步,在快要倚上花灯摊位的时候立住止步。
那戴面具的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静止了一般,就站立在挽月的对面,尽管身后的人潮涌动。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衫,本该与夜间的晦暗融合,却因这如昼的灯市,而走到光亮里来。尽管看不见口,却让挽月分分明明地感觉到,面具背后的这个人正在笑。
他一抬手,将青面獠牙完全揭去,面具下的一张俊脸笑意缱绻,在被少女凝视的那一瞬间,竟得意地笑出声来,“看来还是吓到你了。”
眼前的这张脸同梦里命令放箭、妆奁匣里折起小画的俏皮渐渐重合在一起,不知是玄色衬人清瘦还是怎的,他比上次见到时,似乎更清减上两分,高大的身形更显颀长。
一想到,这个人便是她在今后的一年之内,将要对付的人,挽月攥着绢子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发颤。
在她肩头的那一拍,验证的是她的猜想。
少年康熙帝,似乎为了某种目的,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她。而她自己,也暗藏着她的秘密,将计就计地走进这张网里。
挽月心想,若她知道今日在什刹海会遇见皇帝,便不穿这件米黄褂襕藕荷色缠枝梅纹旗袍了,她应当听瑞雪的建议,穿得明艳一些,最起码应该勾勒个媚人的妆束,学着古画里的女子含羞带臊林立风中。
宫廷里的女人应当大多端庄优雅,正统而拘束。她应当表现得更妩媚一点,或干脆娇弱懵懂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多半能讨得皇上欢心。
可惜就在前一刻,她还未下这种决心。所以当前尚做不出来这些勾人的技巧,也装不来无知懵懂,只好静静伫立,凝望着玄烨的眼睛,试图去透过他点漆的眼底,探寻到他的秘密。
而玄烨也就这样站在她的对面,与她相视对望,她的不闪与不躲,不惊也不喜,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在五颜六色光晕的笼罩下,少女的身影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