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万朝霞在家歇了一日,次日,还不到卯时就醒来,她起床打开堂屋门时,东屋的万顺听到响动,披着袄子起来了。 “爹,天还早着呢,你多睡会儿呢。”万朝霞说道。 万顺把灯点亮,他道,“我不困。” 他想着闺女一会儿要赶路,只怕耽误时辰,一直听着外头的梆子声。 灶上还温着热水,万朝霞给她和他爹打洗脸水,万顺不停的抱怨胖婶没来给她做早饭,万朝霞耐着性子说道,“这么冷的天,黑漆漆的,哪里好叫人家一大早到你家里来做饭?等会儿我随意在路边买些吃得就罢了。” 正说话时,院门被敲响,老马摸黑去开门,回来的是梁素,他怕误事,也赶早起来了。 看到梁素来了,万朝霞回屋提着包袱就要出门,万顺最不爱送别,他站在自家的屋檐下,对万朝霞说道,“爹就不送你了,这两日家里忙,也没能叫你好好歇着,下个月回家前叫人送个口信,爹在家里给你多备一些好吃的。” 马上又要离家了,相较十三岁那年,这会儿万朝霞倒并不觉得伤感,她爹身子还算硬朗,骂人时中气十足,家里的日子虽说过得不好也不坏,却至少还有指望,这十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半载的,何况她下个月还能休假回来呢。 “我走了,你在家少喝酒,衙门里的事情少操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万顺朝她摆摆手,“知道了,快走吧。” 万朝霞和她爹道别,打着灯笼走出院门,这个时辰,四处一片黢黑,只有灯笼发出的些微亮光亮,万朝霞却没在胡同口看到老赵头的马车。 梁素告诉她,“昨晚老赵叔的孙子来传话,说老赵叔喝多了,回去扭伤脚,他家那匹老马只认老赵叔,别人赶不了那车,今日赵叔不能来送我们,刚才我在家里我没提这事,免得万叔跟着担心。” 老赵头的孙子昨日来传话时就已经很晚了,梁素问过几家车夫,却因不相熟,人家都不肯来,他同窗家倒是有车,可人家也有用,梁素不便多添麻烦。 梁素对万朝霞说道,“等走到永宁正街,差不多就解禁,到时一准儿有拉客的马车,必定不会耽误你回宫点卯。” 万朝霞回道,“不碍事,我估摸着就是不乘车也误不了事。” 他俩打着灯笼走出柳条胡同,早春的寒气逼人,万朝霞戴着兜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道,“小时候我家里有一匹枣红马,我爹会骑马去衙门当差,后来我娘病了,那马就卖了给我娘治病。” 梁素回道,“我年少时家里也养着几匹矮脚马。” 万朝霞侧头望向他,家里能养得起几匹马,可见他必定家境殷实。 过了片刻,梁素又道,“那年青州闹饥荒,实在没吃的,我爹娘就把家里的马杀了,分给附近的乡邻,后来有伙流民窜到乡里,不知是谁传言,说是我们梁家高门大院,一定还藏着粮食,那伙流民硬闯进家里,不光把房子烧毁,我爹娘也遇害了。” 说起这些话时,他语气平静无波,万朝霞先前隐约听人说过这些事,只是此时亲口听到梁素的诉说,不禁心头沉重,跟着他一起沉默下来。 任何劝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万朝霞和梁素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余两人沉闷的脚步声。 走到正街时,城里的钟鼓响起,他们巧遇下夜的宵禁卫队,宵禁卫队看见这对孤男寡女,拦住他俩问话,万朝霞拿出进宫的腰牌,梁素又自报家门,卫队的官兵这才放他们离去。 又走了小半日,渐渐能看到做生意的商户和摊贩出早市,梁素想着万朝霞还没吃早饭,在早食摊上要了两碗馄饨,万朝霞许久不曾在外面用食,她坐下后左右张望,卖馄饨的摊主是一对婆媳,媳妇包馄饨,婆婆煮馄饨,那婆婆嫌弃媳妇手脚慢,嘴里一直唠唠叨叨,媳妇却只是笑,并不回嘴。 滚烫的馄饨煮好了,婆婆端来一碗上桌,还特意先放到梁素面前,梁素见此,换到万朝霞面前,还问她吃不吃葱花,万朝霞摇头,她没有动筷子,等到婆婆又给梁素端上一碗馄饨,这才一起同吃。 寒风中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万朝霞感觉深身暖和多了,就连低沉的气氛也一扫而光,梁素看到路边有拉客的马车,便说要去叫车,万朝霞喊住他,说道,“这里离皇城不远,我们走着过去吧。” 梁素自是依她,天际微亮,万朝霞吹熄灯笼,随着梁素一起离开食摊,那万朝霞问道,“梁大哥,我从前没见过金婶,我瞧着她似乎常来家里?” 这两日回来,万朝霞留意到金婶每日都会来,昨日他们去观里,金婶还专程送了一份醮供,这由不得万朝霞不多想。 梁素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金婶,他斟酌半晌,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