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蔼这个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云笙早习惯了,福了福身,道:“此次是云笙冒失了。” “你何止是冒失!”芳蔼唇角抽动着,弯着腰从桌下抽出一个燃炭的铜盆来,“旁的先别说,赶紧给我跨过去,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云笙知她好意,吸了口气,慢慢提裙迈了过去。 芳蔼踢了一脚,将铜盆重新踢回桌底,一指对面的官帽椅,道:“坐吧!” 云笙扶着椅靠慢慢坐好,一抬头,见芳蔼眼中讥诮,不免有些讪讪,“姑姑,此次是我思虑不周,险累及全坊,抱歉。” 芳蔼‘哼’了一声,却难得和颜起来,“罢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也全怨不得你,出去走一遭,险些进了镇抚的大狱,倒是增了几分阅历。至于出坊的事,你还年轻,从长计议便好。对了,刺杀一事,那蒋桓怎么说?” 芳蔼阖族尽去,对一切漠然视之,舍得一身剐,倒是连锦衣卫都不怎么怕。 云笙简单将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他应当也是信了我与那刺客并无关系,这才放了我二人回来。” 芳蔼眯着眼睛望了眼窗外,“这位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竟成了个明察秋毫的善人儿了?那‘未问案,先动刑’的诏狱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云笙嗳了一声道:“听姑姑言下之意,云笙未往诏狱走一遭,倒是叫您好生失望。” 芳蔼挑了挑眉,“怎么,开不得玩笑?” 云笙叹口气,口舌之争,在芳蔼面前,她就没有赢过。 好在芳蔼知她身子尚未大好,倒是没再追问别的,只叮嘱她这几日多卧床,养养身子,“齐家那边我已让九篆去安抚,应当也没什么事,若再有啰嗦,我亲自去上门赔礼,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坊中,莫要露面了。” 此番闹出这事,又惹恼了齐家,云笙还以为芳蔼定是要狠狠责罚自己,不料却只是轻轻揭过,这倒是让她又多了几分愧疚。 回到房中简单梳洗完,便躺到床上,许是身体累到了极致,不足片刻,便没了意识。 恍惚间,她走到一间山房门前,隔着窗楹见一个七八岁穿粉衫的小姑娘正在读书,两鬓花白的管家,提溜着戒尺在窗外监课,口中道:“姑娘,老奴已说过多次了,那易河水深,您千金贵体,万不可下河玩耍,若再有下次,罚得可就不是五下戒尺了。” 小姑娘放下书,露出一张泫然而泣的小脸,“你骗人,你说过等我诵完这篇文章便可以出庄的,可是每次都不算数,你从来不让我出门子,你是个骗子。” 管家道:“老奴没有骗你,只因姑娘你太小了,出门危险,待你再大一些,若上京允许,姑娘自可离开幽州,回家中瞧瞧,姑娘的父亲、祖母、兄弟姊妹都在上京,都在等着你回府团聚,到那时自可走出这山庄了。” 画面一转,那小姑娘竟自己偷跑了出去,她跑到了庄子上的小伙伴曾向她炫耀过的易水,给了那撑篙的船夫二十文钱,让他带自己到河心采莲,不料船行中触了礁石,那小船竟翻了过去。 濯水清冷,渐渐弥漫过她的指尖,她的双肩,最后是下颌,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啕:“救命呀!谁能救救我!” 云笙就站在岸边,可无论怎么拍打,面前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她与那小丫头之外,眼看小姑娘渐渐沉了下去,这时自莲荷深处游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穿湘妃色缠枝窄袖褙子,月白云锦纱百迭裙,生得极是貌美,细看眉眼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待到了跟前,一手揽住小丫头的腰腹,一手拍打河水,渐渐朝岸边游去。 将小姑娘停靠在一座光滑的石壁旁,又轻手将额间的湿发捋下,“你再等些日子,等阿娘回来一定来带你走。”那女子同她道。 虽她背对着云笙,但清喉娇啭,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接着,画面一转,她又到了庄子外不远的望春崖,崖下万丈激流,水势湍急,而她身前不足五步,站着一位着青衣系玫红发带的姑娘,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眉眼温婉,皙白貌美。 可却一脸阴鸷,“为什么?”她盯着云笙问道,“为什么要我替你受这些苦楚?” 她伸出手,凄然向云笙靠近几步,恰一阵风吹过山涧,大半晨雾随风而散,露出女孩精致白皙锁骨和手腕,单薄的身体一点点扭曲,竟慢慢渗出了可怖的黑血来,“好疼呀!你知不知道?” 云笙膝盖一软,正撞上了旁边的顽石,满脸戾气的小姑娘嗤笑一声,蓦然转身,朝着崖下纵身一跃。 “不要!” 云笙遽然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急剧起伏着,室内岑寂,唯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