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能让我感觉到故人还在,只要不嫌我打扰到你们工作就好……”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你还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叙旧……” “应该的。我妈走时多亏有您帮忙料理后事,又给过我进门吃饭的机会,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一双似老树皮的手掌在他肩上轻轻拍着。 “不管怎么说,你不嫌弃这就足够了……” 夹着半长的纸烟送入嘴里,额上的创可贴在白皙的皮肤上相当刺眼。 缓缓吐出迷雾的他呆滞地盯着路边昏暗的灯光,红肿的眼中只有无神的绝望。 “要不要去里面坐会?这夜里温差还挺大的……” “不用了,和这位老伙计在一块,我心里踏实……” “那行,你注意安全,有事进来找我,热水干粮管够……” “不麻烦了。您留把车钥匙给我就行,撑不住我就在那睡会……” “还是那会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小子……成,别胡来啊……” 钥匙跟烟盒塞到了他手中,中年男人伸着懒腰慢悠悠地走进了门内。 一支烟燃尽后,掐灭火种的他疲惫地靠在车轮旁,闭眼又衔上了新的接力棒,凭感觉准确地盲点出了红光,抱着浮起鸡皮疙瘩的双臂继续自焚残魂。 这是他目前认为能让自己真正卸下包袱的避风港,也是不会担心遭受排挤暗算的收容所。 在这里,他不用去讨好任何投资方,日复一日做牛做马审查项目,只为给他们嗅到哪怕一丁点肉味,才愿意饿狼般一拥而上。 他没有脸去面对程蔓,那个她看中的“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刺头”终究不属于他的人设。 归根结底,杜一鸣就没看好他能带领多比实现预估价值的那一天。 从暗地泄露他吹牛搞定程蔓的视频开始,到后来忌惮孔庆杉的威慑,说白了就是个见风使舵的阴险小人。 投资者见财起意可以理解,可这副欺软怕硬的嘴脸,着实令人不齿。 原本以为,多比主营为用户带来美好家庭的美好时光,能让自己弥补上童年缺失的幸福。 然而今天公司自上而下的反差态度,把他已是海绵的内心扎得越发千疮百孔。 茫茫黑夜里,居然是最冷清的殡仪馆令他觉察到世间难得的人情味,可真是莫大的讽刺了。 风开始大了,烟头在唇边忽明忽暗,缭绕的□□不断扑面而来,熏得眼角泪花直淌,他却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 舌尖略微一顶,仅剩的过滤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弹跳在地上溅射起几粒赤星。 笨拙地挨着车身爬起来,鞋跟碾灭最后的热源,还算熟练地打开了灵车的后舱,简单整理了一下内置备用的架床躺了下去。 很新鲜啊,自己还从来没有呆过车里另一边的这方天地呢。 话又说回来了,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在这睡…… 枕着脑后扫视舱顶的消毒灯,悄悄动了一下空调控制器,周围的空气慢慢热乎了起来。 真是稀奇了,灵车里居然需要开暖风! 随手掩上了敞开的门扇,卧下静静听着自己舒缓许多的心跳,折腾得头晕目眩的他合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充斥着经久不散咖啡味的车里,快喝吐的程蔓只能把这赖以提神的毒药勉强舔上一抹,趁着头脑清醒了片刻,又挣扎着往前开上一段路。 电量又即将耗尽的手机,显示已是子夜时分。 她也要崩溃了,这是继与田爽沟通教育失败之后的又一次严重受挫。 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明明事业被判死刑的是他啊…… 俩人尚未结成眷属,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值得关心的人,甚至觉得他就活在同一副躯壳里,他一笑会给她条件反射地感染开心,他黯然伤神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共情相助。 这一天堪称认识他以后最黑暗的世界末日,想起还在民宿时黄毛担心自己在事业上坑他会承受不住的忠告,这棵在风雨飘摇的恶劣环境里摧残成长的小草还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他以前和近期常去的地儿都找遍了,还有哪里可能是遗漏的方向? 怕他真的想不开,她在黑漆漆的外滩边始终不敢远离。 一个关键词只在一瞬间,倏然闪进了她思考过度的脑海里。 手忙脚乱地百度出上海所有的殡仪馆联系方式,她揉揉不停打架的眼皮,开始了新一轮的地毯式拨号轰炸。 “小孔,小孔,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