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衙前街,街面上明显热闹了许多,罗志勇心不在焉地走着,不时敷衍着跟碰到的熟人打着招呼,不觉转过街角,来到了易家老店,想起不久前曾跟苏涛在这里把酒密谋,心中霍然一惊,这才想起字条上的笔迹有些熟悉,正要转身赶往苏涛的住处,却见店家走出门来,向他躬身施礼道:“罗老爷,苏簿司已在小店等候您多时了。” 字条正是苏涛找人送的。 他本来真的只是拈轻怕重,并不曾多想,直到听说谭润洪连幕宾(师爷)都没派,而是让罗志勇全权负责之后,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担心折了罗志勇会牵连到他,匆忙写了个条子给罗志勇送去,自己则先来了易家老店等着,交代店家见到罗志勇路过,就把他请到店里来。 苏涛算得很精:易家老店位于罗志勇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不必担心罗志勇会错过,也不必担心罗志勇看了字条会无动于衷,所以他只在街上随便找了个人去送字条,字条上也没写多余的废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当口约罗志勇见面,还是隐秘一些比较稳妥。 仍是上一次的单间,罗志勇不用引路,急火火一步跨进房门,见到苏涛面向窗外负手而立,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躬身施礼道:“小吏见过簿司。” 苏涛闻声转回身来,微微点头,示意罗志勇把门关上,笑道:“本官救了你一命,你该当如何谢我?” 罗志勇暗想:什么跟什么呀,就敢说救了我一命!你若想分肥,直说便是,谁也不是三岁孩子,何必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且待我问问你是如何救了我一命,看你怎样回答,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要挟,那就怪不得我不讲情面了。 于是他关好门,再次施礼道:“多谢簿司搭救之恩,只是小吏如坠五里雾中,尚且不明所以,还望簿司解惑。” 装什么傻!苏涛斜了罗志勇一眼,回身把窗户也关好,走到桌前坐下,冷笑道:“你也不用迷惑,我且问你,本官何故宁肯翻脸,也不接这个差事?” 罗志勇心中哂笑:还不是因为差事难办?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脑子一闪,猛地意识到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差事难办归难办,却也没有他罗志勇能办,苏涛反倒不能办的道理。 “莫非——”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你若奉公守法,也许就没什么说法。”苏涛摇了摇头,卖起了关子。 让老猫枕着咸鱼睡的后果自不待言,以苏涛的为人,这显然又是在说反话,罗志勇谨慎起来,往门口看了看,问道:“小二不会进来吧?” “本官已经交代过,等说完了话再点菜,不会有人打扰,”苏涛指着下首的椅子,“有什么话,你就坐下来放心说吧。” 罗志勇谢了座,在椅子上斜签着坐了,理了理思路,说道:“小吏真的不明白。耗羡虽非正税,却也是每年必征的常项,天下衙门全都如此,并不是只有咱们攸县才这么干。上次加捐的时候,傅巡道(傅上瑞)来本县调查县仓失火一案,他也没说什么。此次课税仍按惯例,县太爷吃肉,咱们喝汤,谁又能指责什么?恐怕说不上奉公守法不奉公守法吧?” 田赋正税是规定死的,知县不能擅自增减,赚外快的门道全在耗羡上,但知县事不亲为,所收耗羡也是个死数,这就又给了具体承办人员超额征收,以图自肥的机会,谁吃肉谁喝汤其实两说。 这是公开的秘密,罗志勇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罗志勇知道这样糊弄不了苏涛,但他非要这么说,就想看看苏涛到底有什么杀手锏。 苏涛心知不拿出点干货,降伏不了罗志勇,一改往日云遮雾罩的风格,开诚布公道:“耗羡自是该收,但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县仓失火,县主难辞其咎,忙着把自己撕掳干净,顾不上去管别的。这次他没了旁骛,岂会还像上次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忘了,即便是上一次,他也派了钱粮幕宾,这一次却为什么反倒不派了?难道他还能改性了不成?” 罗志勇闻言一愣,想起了上一次谭润洪想要借由官仓出粮,侵吞他们家产的事,这才如梦初醒:谭润洪在“失火事件”中为了脱罪,上下打点,损失不小,按常理应该趁着征收夏粮,把那些损失都给找回来才对,可是这次所加的耗羡却并不多,还美其名曰“怜惜民困,不忍重敛”,罗志勇本来暗暗高兴,以为谭润洪发书呆子气,却给他留下了巨大的牟利空间,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眼皮子浅了。 “谭老狗竟然如此心狠手黑!”罗志勇恼羞成怒,拍案而起道:“怪不得让我全权办理,却原来是挽好了套子,单等着我伸脖子往里面钻,实在是可恼可恨!” “不止如此,”苏涛摆了摆手,“他一个瞎家雀(麻雀)、跛脚兔,若是无人帮衬,便是有这份狠心,又岂有这份黑手?” 罗志勇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涛所言极是。 谭润洪带着几个幕宾孤身上任,在苏涛和群吏的掣肘下,一直没能有效掌握县政,如果没有人帮他,他其实就是个瞎子、聋子、半瘫子,就算想抓罗志勇的现行也抓不到。 “难道是他?”罗志勇伸出四根手指(指典史),低声问道。 苏涛默默点了点头。 罗志勇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不由得灰心丧气起来。 真是财迷心窍啊!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还要别人提醒!他喟然叹道:“若是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