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润洪摇了摇头,假意蹙眉道:“军情紧急,军用匮乏,夏粮不曾宽减,反倒有所增加,总制谕票说了:比照秋粮税额缴纳,同时加派义饷,兼预征一年民田税,总额为往年的五倍。” 什么?五倍!何腾蛟莫非是疯了不成?苏涛心知差事难办,一个不好便会惹祸上身,急忙推脱道:“下官的身体一向不大好,之前催收加捐又太过操劳,近日更觉头晕目眩,心悸乏力,正想向县尊告假,请容下官歇息几日,待养好病体,再为县尊驱驰。” 他的算盘是:谭润洪一直垂涎赋税这块肥肉,只要他主动告假,谭润洪定会欣然应允,只要谭润洪接手此事,他也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了出去,至于谭润洪想要顺利交差,以他苏涛在攸县根深蒂固的势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最终还得是他来收拾烂摊子,到那个时候,耽误差事的板子打到了谭润洪身上,实际得利的却是他苏涛,惬不惬意暂且不说,只要谭润洪不傻,以后就会收敛起来,再不敢跟他争利,这才是真正要紧的地方。 听说苏涛要告假,谭润洪冷冷说道:“方今寇虏肆虐,国将不国,正需能员干吏兢兢业业,为国分忧。既然苏主簿身体有恙,不能尽职,不妨把位置让给康健之人,自己辞官致仕,回乡善养病体,也算是家国两利。” 他记恨苏涛吃独食,还弄出一场县仓大火来,不仅愣从他的手掌心里翻了出去,而且害得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府道两级上官狠狠敲诈了一笔,要不是他的荐主章旷有面子,说动何腾蛟发话保了他,说不准他还会替苏涛背锅,连乌纱帽也保不住,所以他这会儿说话毫不留情,大有苏涛若敢偷奸耍滑,便脱了官衣彻底别干的架势。 王日桂闻言却暗暗摇头,心想:虽说税额苛重,最好不要亲自操办,以便征收不顺时好有个推卸转圜的余地,可是这样蛮横粗暴逼人就范的手段,在苏涛面前却未免太嫩了些,苏涛又不是生瓜蛋子,哪能让你一吓就乱了方寸? 果然,苏涛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向谭润洪躬身施礼道:“下官虽然位卑官轻,却也是个朝廷命官,懂得朝廷告病的规矩。如今只是偶有微疾,仅需略养个三五日,并非久养,无需返乡。县尊做为一县之主,如果觉得这样不行,或者不许下官生病,尽可以上疏弹劾。罢官文书到县之日,下官自当解职,却不敢小病大养,欺瞒朝廷。请县尊见谅,告病辞官之事恕难从命。现在下官病体难支,要回去延医诊脉,先行告退。” 说完,他不待谭润洪同意,径自拂袖而去。 苏涛如此无礼,谭润洪却并不气恼,因为他并非王日桂想的那样,是要逼迫苏涛不再请假,而是唯恐苏涛恋栈不去,担心自己准假准得太痛快了,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才假装不满,使了个欲去故留之计。 他算得很准,知道苏涛必定不会屈从于威胁,如今计策奏效,心内得意还来不及,自然不会生气,目送苏涛的背影离开后,对王日桂笑道:“人说苏小鬼老奸巨猾,拈轻怕重,我本不信,如今看来却是所传不虚。罢了,既然他自请停职待参,若不遂他的愿,反倒显得本官想怎么样似的,免不得要辛苦辛苦,替他上个呈子才好。” 待参固然是待参,告假却并非停职,像这种偷换概念、似是而非的鬼话,王日桂在官场上听得多了,所以并不搭茬,只是担心这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急忙拱手说道:“今夏的粮课已成军务,委实耽搁不得,太爷应当另委精通粮法之人办理,卑职一定全力配合。” 谭润洪闻言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征粮是个肥差,不能全权交给吏员去办,必得有个官员监管才好,否则难免会擅增税额,为害乡里。” 这事不宜主办,监管却无妨,王日桂身为典史,主管缉捕盗贼、监察狱囚之事,惯会敲竹杠、打秋风、借讼生财,听了谭润洪的口风,心下已经了然,急忙起身施礼道:“太爷心系百姓,令人钦佩不已。卑职虽然不通粮法,但若只是厉行监督,自问尚能胜任。倘蒙太爷信任,愿为太爷分忧,必使颗粒归公,不负太爷苦心。” 谭润洪摇摇头,佯做担忧道:“户房司吏罗志勇主管账簿钱粮多年,是个油滑老吏,怕会欺负你是外行,暗中大做手脚。” 除了我,你又有何人可派?却拿这种话来试探我!王日桂笑道:“太爷忘了卑职是干什么的了?不怕他捣鬼。” “你想怎么做?”谭润洪往前倾了倾身子,半伏在书案上问道。 王日桂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躬身说道:“粮米总要有个去处,不入官仓便入私宅,断没有凭空消失的道理。太爷也不必明言由卑职监管,只说交由罗志勇全权办理即可。且由着他胡搞好了,卑职只在暗地里盯紧了他,抓他一个现行。到了人赃俱获之时,该当如何处置,还不全由太爷说得算?” 果然是好手段,不枉我搬走了苏涛这块绊脚石!谭润洪重新坐正,捻须笑道:“墨吏贪渎,本官早想整治,果能抓住现行,为民除害,本官必不亏待于你!那就有劳你把罗志勇唤来吧?” ********** 罗志勇接了差事,心中着实有些踊跃。 从他祖父在县衙为吏算起,到他这一代已历三十余年,虽说三十年来他们祖孙三代没少干欺上瞒下、监守自盗的勾当,但也总有官员在上面拿捏着,从没像这次办差一样,由他自己全权办理。 现在终于有了毫无束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