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没吐血,监军章旷却便血了。 自从长沙失陷以后,章旷便羞怒交加,白天忙于公务,夜里常常借酒浇愁,如今又见到湖南乱象,更是心痛不已,难免焦虑上火,竟至患了下血之症。 何腾蛟一开始没太在意,以为只是痔疮犯了,后来听说一日数便,已经下不来床了,这才觉得严重,慌忙赶来探望。 章旷面色惨白,神情萎靡,见何腾蛟来了,挣扎着仍要下地参拜,何腾蛟赶忙上前按住他,说道:“有病在身,不必多礼。前日还好好的,怎么竟成了这样?” 章旷含泪告罪道:“长沙失陷,国事日非。旷忧思不已,竟至一病不起,不能再为督师分劳,以报知遇之恩。愧恨交加,无以言表。” 何腾蛟对他确实有知遇之恩。 他本为沔阳(州治今仙桃)知州,因与李自成作战有功,擢佥事,何腾蛟为之题署荆西道,兵科杨文荐与他有隙,面奏弘光帝说:“章旷以前为知州,江北乡绅便饱受其毒,若做道臣,江北士绅无噍类矣。”又说:“江北不宜置道,徒扰民,无益恢复。”廷议从之,章旷由是失职,将以布衣归里,何腾蛟固留之,以故佥事衔监抚标军——他的监军就是这么来的。 见章旷说得诚恳,何腾蛟也不免唏嘘,安慰道:“峨山(章旷号)春秋正盛,不应如此悲观,好好将养,不日便可痊愈。” “多谢督师吉言,”章旷勉强笑了笑,说道:“督师操劳国事,不必为我挂怀。如今闯贼猖獗,衡州空虚,只有黄朝宣驻守护湘关,实不足恃,宜速调刘承胤、张先璧二部来衡。督师积聚钱粮,俱是为了饷军杀贼。如今正当用人之际,谅他二人不至于不听号令。” 这话不仅仅是为衡州防务出谋划策,还为何腾蛟的横征暴敛找了托辞,何腾蛟心里感激,说道:“峨山病疴缠身,犹自为了战守之事操心,精诚令人动容,老夫敢不从命?但多思伤神,下血之症又最伤元气,还望峨山少思少虑,好生将养才是。” 说着,他又问旁边伺候的人:“可曾看过医官?开了什么药?” 那人答道:“请了衡州医学的陈先生,说是劳思过甚,热积于中,风生于内,以致胃气渐虚,血溢泛流,应当温补脾胃,使正气复完,则自然血循于经,不复流溢,给开了败毒散合芎归汤,如今吃了两剂,倒似有些效果。” 章旷好喝酒,说他胃气虚弱,劳思过甚,却也合情合理,何腾蛟点头说道:“听这位陈先生所言,倒像是个有道行的,且信他一回,吃几剂看看。可恨老夫的医官失陷在长沙城里了,不然何至于如此瞎撞。” 他不知道,他的医官现在被尚炯收编了,已经成了大顺的医官。 这时,一个亲随走了进来,向何腾蛟施礼禀道:“帅爷,闯贼部将王进才派了个使者来,正在帅府恭候。” 王进才?何腾蛟几乎都要把他给忘了,闻言愣了愣神才问道:“使者从哪里来?” 亲随答道:“说是从邵阳(宝庆府附郭县)茱萸滩(铜柱滩)来。” 王进才不是在平江吗?怎么到了邵阳?何腾蛟大惊,又问:“说没说来有何事?” “说是前来投效。” 章旷说道:“刘芳亮取了长沙,形势已与前时不同。王进才此时联系督师,有没有诡计,不可不防。” “言之有理,”何腾蛟捻须沉吟了片刻,对亲随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请使者偏厅待茶。本督这就回府。” 亲随答应一声,施礼退下,章旷也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何腾蛟问道:“衡州空虚,只恐有诈,是不是让他在茱萸滩原地驻防,不必来衡?” 章旷摇了摇头:“宝庆府东距洞庭,西连五岭,接九嶷之形势,控三湘之上游,唇齿长衡,弹压蛮粤,亦湖南之冲要也,不可交付贼手。” “那么如何安置?” “此等响马,其心难料,近恐生变,远则自雄。还是应该像督师以前说的那样,打散贼众的原有编制,调离贼将,另派得力将校管带。” “如此,却要把他调到近前来。” “祁阳黄罴镇(今灵官镇)如何?” 黄罴镇旁边的黄罴岭(熊罴岭)山势嶒崚,岩壑深邃,是一个险要的去处,衡永驿道越岭而过,严起恒担任衡永守道以后,曾经建关其上,以为一邑屏蔽,让王进才进驻那里,实际上等于切断了衡州和永州的联系,这真的合适吗? 何腾蛟有些犹豫,章旷却已经累了,强撑着说道:“先稳住他,待刘承胤和张先璧来了,一驻祁阳,一驻排山驿(今属祁东县白鹤街道),把他夹在中间,那时改编,不愁他不就范。” ********** 攸县县衙。 知县谭润洪召来了主簿苏涛和典史王日桂,说道:“严道主(严起恒)前次加捐,虽然出了官仓失火这种怪事,但有劳二位戮力同心,总算没耽误差事。可是谁能料到,时间刚刚过去还不到半个月,闯贼便攻陷了长沙,解送到府的捐粮全都打了水漂。如今何总制(何腾蛟)在衡州(今衡阳)重整军旅,发来谕票催促各州县速征夏粮,还望二位不辞劳苦,再接再厉,及早足额完差,莫触总制之怒。” 知县总揽县政,并不亲理具体事务,赋税征收一般由县丞承办,像攸县这样没有县丞的县,则由主簿负责,典史做为主管治安的首领官,也要予以配合,主要是派遣捕快民壮维持秩序,纠察不法,所以谭润洪才说有赖苏涛和王日桂出力。 但这只是官场上的客套,向来当不得真,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