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等了一会儿,见多尔衮仍不说话,只得又主动说道:“李自成此人不可小觑。当年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李万庆等贼,抗不住明军的打击,都曾有过归顺明廷的经历,只有闯贼始终不受招抚,屡战屡败,却也屡败屡战,最终得偿夙愿,明朝竟然亡于他的手中,可见他是个非常有韧性的人。” “明白了!”多尔衮猛地一拍书案,终于下了决心,“对李自成决不能掉以轻心!本王这就传谕英亲王,让他务必找到李自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不看这种模棱两可的奏疏!” “摄政王英明。”洪承畴起身恭维了一句。 他们都不知道,阿济格已于半个月前擅自班师回朝了,多尔衮的这个命令下晚了。 多尔衮示意洪承畴坐下,说道:“豫亲王攻占南京、浙江,江南已经平定,又不像英亲王有闯贼之忧。本王想,大军在外日久,又加上天气暑热,北兵难免不适,不如命豫亲王班师,由你接替他,以原官总督军务,招抚江南各省。学士意下如何?” 洪承畴降清后,一直被皇太极闲置,入关后才被重新启用,如今做为一个降官却能出任封疆大吏,自然是对他的莫大信任,不由得心中感恩,急忙起身跪倒在地,说道:“替朝廷办差是臣的本分,臣愿意前往江南,只是——” 洪承畴拉了个长音,多尔衮见他要提条件,心中不悦,面无表情地问道:“只是什么?” 洪承畴叩首道:“朝廷六月十五日颁布了剃发令,已在直隶、山东等地引起了一些动荡。如今江南刚刚归附,人心不稳,激起民变的危险更大。臣若去江南,可否暂缓施行剃发令?” 江阴民变的消息还没传到北京,但在巨大的军事胜利之下,就算传到了北京,多尔衮也不会在意。 他沉着脸说道:“这件事本王已经想了一年了!本王听说,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是理所当然的事,怎么可以违异?之所以刚入关的时候浅尝辄止,没有强制剃发,是想等到天下大定了之后再说。如今闯、明都已灭亡,浙楚业已归顺,江西、福建、两广、云贵川等省传檄可定,本王前日已传谕兵部,着其从速遣官招抚,天下大定将成,剃发之制不能再拖。” 多尔衮有迷之自信,洪承畴却很冷静,深知这是取乱之道,再次叩首道:“汉人最重衣冠礼制,请摄政王三思。” 多尔衮闻言,勃然作色道:“汉人有衣冠礼制,我大清就没有衣冠礼制吗!既然做了我大清的臣民,却又不遵守我大清的衣冠礼制,反去遵守前明的衣冠礼制,是何居心?孙之獬曾上疏说:‘我朝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我朝从中国,非中国从我朝也。’此议甚是!你与他俱为汉人剃发,却比他归附更早。既是久受皇恩之人,耳濡目染之下,见识如何还不及他?” 洪承畴暗想:孙之獬本是阉党余孽,在崇祯二年(1629)便被夺官削籍,若不是清军入关,仍然只能居乡赋闲,谁曾想为了示亲邀宠,希图进身,竟然会标新立异,在投清前便自行剃发?结果入朝的时候,满班大臣说他是汉人,不许他入班,汉班大臣说他从满俗,也不许他入班,弄得他徘徊于两班之间,进退不得,狼狈万状,这才一怒之下上疏建议颁布剃发令,本是一个无耻小人,笑话一般的人物,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洪承畴心中不屑,但是既然被问及“是何居心”了,却也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复言,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多尔衮将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而江南也难免因此而血流成河。 ********** 江南肯定要血流成河,但祸害百姓的却不仅仅是清朝,明朝也不遑多让。 何腾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从长沙败逃到衡州,一片纸也没顾上带走,严起恒费劲巴拉给他征来的二十六万石军粮,还没等捂热就全成了李自成的战利品,他反倒成了穷光蛋。 手里没粮没钱,还怎么养兵?养不了兵,还怎么守土?怎么保命? 穷疯了的何腾蛟下令,湖南州县立即开征夏粮,觉得地盘小了恐怕不够,又预征了一年的民田税,算算还觉得不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加派了三倍的义饷,夏粮总额竟然达到了往年的五倍! 但是,征粮是需要时间的,何腾蛟等不及,于是开了饷官、饷生之例,一开始还比较克制,只准捐纳例贡、冠带、七品以下散官和未入流的实官,价格也定得比较高,以防泛滥,可是后来不解渴,干脆也不管泛滥不泛滥了,明码标价,不管什么官什么品级,也不管捐纳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拿得出银子或粮食,要什么官给什么官,而且为了“薄利多销”,价格也大幅降了下来。 可是这样仍嫌不足,何腾蛟丧心病狂,开始招募奸人告密,通过诬陷富户“通闯”而进行罚饷,如果说卖官鬻爵还只是贪婪,这样做却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缺德了。 此例一开,黄朝宣、刘承胤、张先璧全都有样学样,搞得比他还邪乎,札弁四出招募,即使有功名的人也不放过,一时搞得人心惶惶,家家自危。 然后,理所当然的,恶果来了。 有那胆大的百姓见到官府耍流氓,干脆自己也动起了手,白天人模狗样的,到了夜里便蒙面易服,抢劫邻右,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湖南因此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穷人流散,富户破产,千里炊烟,半数断绝,寓居石门隘的前佥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