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南正街(今黄兴路)南起长沙城的正南门(清代改称黄道门),北至吉王府的端礼门,从端礼门外面王府仪卫司的红牌楼往南,一直到城外的社坛街,以及与这两条街相交的坡子街、药王街、碧湘街,沿街店铺林立,商贾云集,自古以来就是长沙城中最热闹繁华的所在,虽然历经“张献忠之乱”,早已衰落了下去,但如今“张乱”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大顺朝与民无犯,不像明朝的官府和军兵那样动辄盘剥勒索,“南门口”一带已经恢复了不少生机,变得日益兴旺起来。 李自成牵着李芳的小手走在熙熙攘攘的社坛街上,欧阳阙如比他慢了半个身位,跟在他的旁边,身后跟着秦喜和李芳的贴身宫女苏南药,刘汉则带着几个御前侍卫护从在左右,虽然都扮做了普通客商模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行人不是凡人。 “二爷您看,”快到正南门的时候,欧阳阙如指着路边的一间店面说道:“那家福兴糖坊是家老字号,经营饴糖生意,长沙附近制作糖果、蜜饯、糕点的店家都来此处采买饴糖,生意很是红火。” 李自成抬眼望去,只见那家店面颇大,门里摆了两溜盛饴糖的大缸,足足能有二十多个,料想店后熬制饴糖的作坊也小不了,当下起了兴致,说道:“咱们过去看看。” 糖这种东西看着不起眼,但在这个年代却属于奢侈品,普通人家逢年过节也不见得会买,顶多也就是象征性地买点,给孩子们甜甜嘴,只有真正的富贵人家才舍得经常消费,福兴糖坊生意兴隆,倒是很能代表点什么。 一行人走了过去,店里一个很精神的年轻伙计早已迎了上来,招呼道:“几位客官少见!可是想要采买些饴糖?不拘是做糕点还是做蜜饯,来我们福兴糖坊就算来对了。不是小的夸口,可着整个长沙府也没有我们这儿的饴糖质量上乘,价格公道。” 说着,他随手打开一口缸盖,用木瓢舀起半瓢糖来,瓢口微倾,那清香透明的糖浆便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粘稠润滑得就像是金丝软缎一般好看,笑道:“怎么样?小的没夸口吧?” 李自成点点头,尚未说话,李芳却眼睛都直了,扯着李自成的衣服说道:“达,你看这糖多好看呀!我从来也没见过。” 她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而且还吃过,李自成却并不计较,对伙计笑道:“这位小哥,却要借个家什,少装些给小女解馋。” 伙计听出了李自成的陕北口音,又见他气度不凡,身边的从人也都头角峥嵘,与众不同,猜他可能是大顺朝的上层人物,当下不敢怠慢,急忙笑道:“客官这是说得哪里话!小姐想尝尝鲜,小店自当奉送。” 说着,他一手擎着木瓢,一手从旁边拿出一小节笔筒似的竹筒来,把木瓢略举得高了些,让糖流变细,注入竹筒里面,装了有多半筒,才将木瓢用力一晃,截断糖流,随即大拇指灵活得一挑一抹又一按,挂在筒外的木塞便听话地塞住了筒口,然后又取来两根竹签,恭敬地往前一递,笑道:“不成敬意,请小姐笑纳。” 他只是往前递了一下,并没直接递给李自成,也没递给李芳,本意是想让下人过来接过去,可李芳却早已迫不及待,一把夺了过去,对苏南药笑道:“苏姐姐,咱们来搅糖稀吧?你还记得吗?又好吃又好玩!” 伙计暗笑:这哪里是没吃过饴糖?明明是个吃饴糖的老手!当下更确定李自成身份不凡,正要说话,却早已惊动了柜台里的东家,走出来对伙计说道:“去给客官倒茶,”又对李自成拱手道:“小老儿姓黄,乃是这里的掌柜,这厢有礼了。” 李自成拱手回礼道:“鄙姓李,乃是陕西人士,初来宝地,给黄掌柜添麻烦了。” “不敢,”黄掌柜忙又回礼,问道:“客官可是要买些饴糖回去?不知是府上自用?还是生意上使用?” “只是先打听打听行情,”李自成说道:“不知像这样的饴糖,贵店还有多少?价钱又是几何?” “先打听一下行情也是应该,还请坐下说话。”伙计都能看出来李自成不凡,黄掌柜的眼力自然不会不如伙计。 店堂正面的墙下摆着一张黑漆退光桌,两把高背方椅,李自成和黄掌柜分宾主落座,伙计端上茶来,黄掌柜让茶过后,指着店里的大缸说道:“小店似这种一尺六寸口的大缸,共有二十四口,本该全都装满饴糖,随卖随补,如今却有十六口常年都是空的。” “这是为何?”李自成问道。 “米麦太贵,”黄掌柜摇头道:“饴糖的价钱已经涨到八分银子一斤了,兵荒马乱的本就客商稀少,价钱又这么贵,生意早已大不如前,熬多了也卖不出去。” 饴糖是用糯米和麦芽发酵熬制的,如今市场上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一钱八九分银子一斗,麦价还要更高,饴糖的价格自然也落不下来。 李自成问道:“那么这八缸能卖多久?” “以前太平年月,不出十天便能售罄,后来世道渐乱,一个月只能卖上四五缸,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如今托大顺朝廷的福,市面渐渐稳定,生意恢复了不少,有望一个月之内卖光。” 李自成眉头紧锁,又问:“多卖三缸,日子就能过得去吗?” “不敢欺瞒客官,”黄掌柜说道:“饴糖利高,若能安安生生地做生意,也还应付得过去。” “哦?”李自成眸光一闪,“难不成现在不得安生?” “非也非也!”黄掌柜赶忙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