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古称零陵,因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境内九嶷山而得名,又因潇水与湘江在此汇合而雅称“潇湘”,山川秀美,文脉昌隆,踞水陆之冲,当楚粤之要,梅庾(指五岭)绵亘于前,衡岳(南岳衡山)镇临于后,遥控百蛮,横连五岭,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南山通衢”之称。 此刻,在永州道署衙门里,幕宾(即师爷)程宣手持一封信札,快步走出签押房,来到道臣严起恒的书房里,禀告道:“东翁,攸县送来了紧急文书。” 程宣是浙江会稽人,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目光深邃,气质沉静,今年三十七岁,眼角已有了不少皱纹。 他与雇主严起恒是老乡,已经追随严起恒多年,在幕府中负责文牍机要事宜,机敏干练,老于吏事,往来文书多半都是由他先行拆看,再由他草拟回文,然后才呈送严起恒定夺,是严起恒的亲信。 攸县?听到程宣的禀告,严起恒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这个衡永守道,原本只管辖衡州(今衡阳)、永州和郴州三个府州,管不到长沙府的攸县,只因湖广总督何腾蛟在长沙设立行辕,责成他筹集全省兵马的粮秣军饷,才使得攸县跟他产生了联系,谁曾想竟会收到攸县的紧急文书? 他一面接过信札,一面问道:“所为何事?” “攸县官仓失火,知县谭润洪请求纾缓纳捐。” “什么?!”严起恒大吃一惊,急忙展开文书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攸县官仓突发大火,所存稻米尽皆焚毁,初步判断是看守县仓的役夫酒后碰倒油灯所致,现在当值役夫已经死于火灾,确切原因还要进一步调查,请求酌情减免攸县所应缴纳的钱粮。 “真是胆大包天!”不用想,严起恒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饶是他为人清慎端和,也感到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不由得把文书往书案上重重一拍,愤然起身,断喝道:“此事必有不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严起恒比程宣大了整整十岁,个头也要比程宣高得多,仪表魁梧,气象庄严,平时便有不可向迩的气势,如今盛怒之下,更是令人望之胆寒。 但他其实是个宽宏之人,与他接触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他只是长了一副猛厉的样子,内心还是非常柔软的,所以程宣并不害怕,问道:“东翁是要亲赴攸县,彻查此案吗?” 严起恒正在气头上,听程宣似有阻止他的意思,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满道:“不将这些蠹贼绳之以法,如何对得起头上乌纱?” 不想,程宣却叹气说道:“东翁若是执意彻查此案,只怕不是对不对得起头上乌纱的问题,而是头上的乌纱就危险了。” 严起恒一愣,“此话怎讲?” “请恕在下直言,”程宣拱了拱手,“攸县是长沙府下辖,东翁虽是道臣,但却一不管辖长沙,二只负责粮饷,如若擅自插手此案,就算何督师(总督)不怪罪,宝庆道和长沙府又将做何感想?只怕会弹劾东翁专擅越权吧?” 这个道理我能不懂吗?严起恒摆了摆手,坐下来不以为意道:“先生多虑了。我若过问此案,自然要上书督师,获得准许后才会着手查办,怎会无视上官同僚,擅自做主?我筹办全省钱粮,粮仓失火正是该管,想来督师不会驳回。” 程宣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东翁想过没有,各县钱粮俱应解送到府,纵有故端,也只需上报府衙,自有府衙与东翁接洽,攸县何故越级上报?” 严起恒浸淫官场多年,刚才是怒气上撞,一时有些冲动,所以未曾深思,如今听到程宣的提醒,早已回过神来,当下心知肚明,不禁哑然失笑道:“好个谭润洪啊!竟是让本官替他去打擂台吗?” “只怕他正是此意,”程宣冷笑道:“当今官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实是一言难尽。谭润洪畏难苟安,明哲保身,却想借东翁的刚正,为他火中取栗。歪心邪意,令人不齿。” 严起恒捻须沉吟了一会儿,心有不甘,问道:“可这毕竟是一县官仓,就这么付之一炬,不闻不问吗?” 程宣摇了摇头,“那些人既然敢做出来,就一定是准备好了人证物证。任谁去查,恐怕也只能按意外结案,顶多也就是处置几个不关痛痒的替罪羊。” 这一层严起恒没想过,细思之下,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不觉有些气馁,叹息道:“方今山河破碎,国步多艰,明哲保身终究有愧于心。” “东翁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程宣先恭维了一句,又继续劝道:“可是查办此案需要时日,而督办粮饷又刻不容缓,东翁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为了一县之火灾,荒废阖省之要务。” “唉!”严起恒长叹一声,终于妥协道:“那么依先生之见,此案当如何区处?” 程宣拱手说道:“攸县的文书既已送呈钧览,东翁也就不便不闻不问了,还是需要有个态度为好。在下愚见,东翁不妨写个手札,与攸县的文书一并上呈何督师,请求总督行辕派员查办,顺便呈请是否减免攸县的捐额。” 这个一推六二五的办法既表明了态度,又避免了麻烦,还能顺便把谭润洪亮到明面上,自然是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可是严起恒却仍嫌不够,说道:“此风断不可长,倘若此案不破,成了先例,一个县一个县地都烧起来,那还了得?” “东翁说得是,”程宣笑道:“筹集粮饷事关重大,何督师必然重视。东翁只需在手札中言明利害,请求严饬各州县官员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