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客栈中。 昨夜翻船的事情以陈殇赔偿为止,而因那艄公是最后一班,陈殇亦难以继续坐船,一行人便随意找了一个地方暂住。 阳光照得人身上发暖,一夜的寒冷都已然消失不见。 裴狄下不去床,徐秋也不知去哪里鼓捣盘缠去了,李存鹤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干了甚么。 “大师法号唤作甚么?走了这样多的路都是为了生民,可让我甚是佩服,还请大师能与我说,若日后有缘时,便上门来访……有些事困着我,总是难以解脱。”陈殇一边说着,以筷子夹起片咸菜来配着酒吃,时不时向着碗内扒饭;因体谅和尚的不碰荤腥,陈殇也只上了些咸菜与清水白菜。 对于寡欲的出家人,出身道门的陈殇一向抱有好感,至理之间原来相通,便想将心中挣扎倾诉出去,以期能够获得解答。 往常陈殇一门心思放在了自己武功与门派名声上,道理一门都是去问自己师父,加以陈殇师傅孟轲一直以来都对陈殇关照非凡,也在道理上一直由着陈殇问,虽说希望陈殇能够独立想出来,但最终还是会给予解答。 只是,自从孟轲随浩然宗去…… 每每陈殇想到,眼中总有些散不去的光,澄明而干净,又好似追忆。 那僧人向着陈殇唱了一声佛号,道:“看领矩大人作揖样子,应该在墨家以前出自道门,是么?” 浩然宗杂儒道二学于一身,陈殇也便十五年如此作揖,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便被那僧人瞧出。 “道法自然,小僧所知甚少,不敢妄语;只好勉强以所微薄学佛法相告。”那僧人的目光透过陈殇的眼睛去,好似要直直照向陈殇的心中,要将一切尽数看得通明,陈殇也不觉这目光有甚么敌意,只是有些无名的警惕。 那僧人看了许久,却仍旧不发一言,便轻轻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来,照向陈殇。 “领矩大人心性很是动摇,虽有慧根,可惜却深陷于欲望无边苦海……” 陈殇却没有听下去的耐性,当下道:“敢问大师,怎么才能让我心中安宁一些?” 那僧人道:“领矩大人发问的答案,或许大人一直很清楚,入红尘来,遁红尘去……只是大人似乎有些事放不下,所以陷在烦恼之中难以脱身,倘若大人能够释然一些,就是在火里恐怕也能栽出青莲来。”说着,那僧人看了一看远方,向着陈殇稍作一揖,道:“便就此与领矩大人别过了,时光易逝,小僧将这镜子赠与领矩,或许能够起到些用处。” 桌上的镜子静静地倒映着客栈的模样,喧闹的世界不知出在那镜子之中,还是镜子之外。 陈殇有一种错觉,仿佛那镜子注视着那镜子,心神便会慢慢沉静下来,或许是镜子之上所刻图纹,载以幻术所致…… 正望着镜子思索时,一道人影来到了陈殇身前,原来是陈殇先前所见的算命人。 望了一望身后喧闹的客人,陈殇想抽剑而起,却还是按捺了下来,冷眼望向那算命人道:“你又来做甚么?” 眸子之中,陈殇细算的光又从无边的落寞之中回来,料想是自己一路上酒醉,难知道自己身边是否有随着这人,便被钻了空子。 日后须牢记,饮酒误事。 在客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算命人说的话很快便能被淹没,但在陈殇这一面却听得无比清楚。 “市主要与领矩再谈一谈与墨家合作一件事,我们做黑市的终究还是做生意,不好得罪本地的朋友,先前诸多冒犯,便请领矩能多多谅解……”说到此处,那算命人将一张粮票向陈殇推出来,道:“这二百石粮食在现下弥足珍贵,是正经生意上能拿到的钱,粮价又渐渐贵了起来,算是给领矩以赔罪。” 陈殇将那粮票当即接过,道:“不知市主那里有甚么吩咐……谷南的墨家在未来一段时间,或许须要做些生意,那便需要市主多多扶持,日后合作的地方可有许多处,也不只有市主情愿……”说至此处,陈殇摘去属于领矩的朽木面具,望着那算命人道: “只是墨家虽贱,但也有作为人的脊梁,墨家诸多工匠探求出来的机关术,永不会在我这里传给外人。” “关于合作的事情,墨家可以与你们好好商量,机关术……”陈殇冷笑一声,道:“休想。” 一束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朽木面具之上,难以言说其中分量。 面具陈朽,更是历代领矩从未放弃下的信仰,直至找到接班人之前,陈殇便一定要履行自己身为领矩的责任。 依稀当年浩然宗那意气风发的少掌门。 那算命人见陈殇态度强硬,道:“墨家想好与我们合作了么?”这一回却不再提起那机关术,毕竟是黑市要向谷南而去,官府之不容尚且能够自贿赂解决,但墨家的排斥永远是致命的,一定不能惹得这一位领矩发火。 陈殇自然知道这一点,抬手将一杯酒向那算命人递过去,笑道:“倘若没有墨家,想必市主的脚步也在谷南施展不开……便向市主与诸多同道约法三章。”他算准黑市的人有求于自己,便一定要逼迫着这些贼人做些事去。 “不要在谷南的地界让我看见有人口的交易,不要偷盗没有油水的人,不准在我这地界胡乱杀人。” “墨守成规,墨家就是谷南的规矩,胆有逾矩之处,墨家必诛之。”陈殇说话平静非凡,但威逼意味明显。 那算命人在陈殇眼中没看见半点软弱,只有如同利刃一般不可摧折的光,在这样乱世下虽微弱,却仍旧能照出一片光去。 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