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陈殇便将自己锁在了小屋之中。 长剑照映着陈殇的面容,即便折霜上的血液滴下,陈殇这一回也没有再擦拭。 倒影也随着长剑染上了斑斑血迹。 九殇剑典之所侧重与其他内功有所不同,更注重心境。 陈殇前些日子终于拾起了自己,今时的心态却有了些变化,却到了先前茫然无措……或比先前更糟的模样。 倘若这一路走来没有愧疚,那纵有再多的苦难,也总挡不住前进的步伐。 可若是我心中有愧呢? 叹息一声,陈殇望着那长剑不语,终于将领矩的面具轻轻戴在了脸上,走出房间去。 唤醒李存鹤,拉上裴狄,赶路去了。 身为领导者的陈殇不能说是不合格,他决计不会让任何一人的情感影响到行动,正如他的愧疚不会影响到他杀人;一生也不见得有几次是为了自己而作,前十五年是为了师门的千古扬名,而后来这几个月,要么为了师门的仇而奔波,要么便是为了其他原来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明明这责任不属于陈殇,陈殇却还是接了来。 还一定要办好。 晕船的事情却好解决,陈殇提了一壶酒上船,方才开船便将酒喝得干干净净,醉着不怕船摇,当下找了个平坦地方坐了下来。 自愿随来的徐秋不明白陈殇做甚么,但也不敢上前询问,转头间便迎上了李存鹤投过来的目光。 “这人怎么了?”李存鹤向着徐秋问道,双眼里有隐隐寒光,右手上好似蒙了一层暗红。 兰重云找到以前,陈殇便一定要平安无恙。 徐秋望了一望醉酒的陈殇,眼珠子一转,望向正在撑船的老艄公。 江上寒冷,随着舟上的寂静,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 岸边轻轻有人开口,引走了舟上人的目光。 “船家,可还载客么?” 沾染尘埃的僧衣飞在茫茫江水旁,陈殇酒醉之中望去,原来是一个面色安宁慈祥的僧人。 那老艄公看了一看陈殇,脸上泛起些为难,道:“可老头子船上已然载客,恐怕大师……”毕竟那老艄公是向着岸上说话,开船的船速也便渐渐缓了下来。 那僧人双手合什,向艄公轻轻一躬,便漫步岸边,用左手的手杖支着自己行走。 陈殇道:“大师要去哪里?”说话间轻轻望向那僧人,好似在看一座苍茫的山岳。 那僧人年纪并不大,与自己恐怕相差无几,但心境堪分出高低来。 说话间,陈殇终于将领矩的面具从脸上脱了下来,呼吸那血腥气味之外的新鲜空气,一天的疲惫也在这空气中消弭去,江水滔滔不绝地滚在江上,正是陈殇的乐土。 那僧人望了一望陈殇手边的朽木面具,闭目合什道:“原来是领矩大人,小僧要沿江去往江南、巴蜀,替百姓筹集些过冬的粮食,墨家领矩为百姓做事的事,可算得上是天下皆知,谅小僧浅薄,这才认出。” 李存鹤站在舟首,向着那行僧道:“你是哪家和尚庙的?又要接济哪里的百姓?” 只听见徐秋小声说了一句“贼和尚”,便被李存鹤一道目光照来,当即沉默不语。 那行僧将手杖柱了,向李存鹤笑了一笑,道:“既然是出家人,又何必执着于哪一家寺庙出身?施主这问的可俗气了……天下百姓众多,苦也似小僧这一般无法饱饭的亦不在少数,近来冬风猛烈,想必庄稼的长势大大不好……” 说到此处,那行僧的眉目间划过一丝悲悯,转而释然道:“一切便随缘而去,小僧能化来多少斋饭,便能救济多少百姓,并不在于哪一处,只随着飘渺影踪而定……唉,其实百年之后,你我所见的‘百姓’都会成为白骨,不论生前是历尽苦难,还是得以存活,都逃不过这一般宿命。” 李存鹤听了,登时来了兴致,问道:“那既然你我、百姓中有一死,那你所为还有甚么意义呢?”心中猜想那和尚会怎样回答,料想自己这问题难以解决,就等着看那和尚答不出而出糗。 那僧人望了一望手中的手杖,轻轻将杖端对准了视野所及的最远处。 “世间的凡俗,在小僧前已然再无半分意义,在这世上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奔波着以解救更多百姓脱离苦海……原来或许这茫茫天地间无我,也无甚么天地;但既然我得见天地,天地也得见于我,那便且为人走下……”那僧人笑着,将手杖一松手,掉落在地上。 “或许这些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但我所见仍我所见,我所行即我所行,无法更变,来时修成正果,或许成佛。”那行僧说到此处,神色之中有了些感慨,转而轻声笑了一笑,道:“是否成佛长生,原来不是我所行目的,何必执着。” 李存鹤望了一望那僧人,又转而望向了陈殇去,将心中窃喜按捺下去。 遇见和尚了,可不得耍上他一耍? “如此甚好,你上船罢,船钱我便替你付了。”望着晕船而又大醉的陈殇,李存鹤料定这三天不到便登上了领矩、谷南王门客身份的聪明人难以来阻止……想到此处,李存鹤望向了坐在陈殇一旁的裴狄。 裴狄咳嗽两声,自顾自地从怀中拿出一小块干瘪了的饼,就着江水一点一点吃下去,也并不敢管李存鹤的事。 舟楫靠岸,那僧人走上了船来,李存鹤轻轻将身后望江水的徐秋一推,便装作惊慌地向后跌倒。 “噗——” 船当下翻了过去,那僧人的位置正好可被翻过来的船压住,半分动弹不得;而陈殇落水刹那便被李存鹤救起——此处离岸边并不太远,陈殇方才落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