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在大学校园的西南角,穿过灌木甬道,绕过游泳池,又经过一段小石子路,就看到附中的楼房了。这是一所新建的中学,只有高中,我们是第二届学生。学校有一幢数学楼,一幢学生宿舍楼,中间是锅炉房和礼堂饭厅。我是按规定报到的最后一天才来,学校已有很多学生在走来走去,熟悉环境。我分在611班,宿舍在四楼,妈妈不厌其烦地把我一直送到了房间,这是八个人一间的宿舍,我来得晚,只有上铺了。妈妈帮着我铺好床铺,又用她那轻柔的南方普通话和同室的女生交谈了一阵,嘱咐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这才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我那时体会不到妈妈的心情,只是满心地不好意思。直到妈妈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我的来到引起了同学们的议论,全班只有我是由妈妈送来的,又拎了个小藤箱,北方人没这玩意儿,同学们以为我是归国华侨啦。(1960年印尼发生排华,BJ可以看见很多华侨学生。)后来,有的同学告诉我,看你那瘦瘦的样子,又穿得那么漂亮,还以为你是个娇小姐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集体生活是这样的!每天清早,广播喇叭一响,我们就翻身起床,穿衣叠被,从床底下拖出脸盆牙具,冲到漱洗间一通胡撸,就又蹬蹬蹬地跑到操场上晨练---绕操场跑步,然后是早自习晨读,之后是早餐,八人一桌,男女同桌,轮流打饭分饭,围桌站着就餐,说起来我至今吃饭速度快就是那时养成的。饭后稍事休息,一天的学习就开始了。下午两节课后是自由活动,晚饭后又是两节晚自习,八点半回宿舍,十点钟一律关灯就寝,值日的老师会到处查看,以免出岔子。日复一日,虽然单调,但对我这个第一次过集体生活的中学生,却是很有新奇感的。 我忘不了语文老师张荪琦。这是一位中年女教师,具有很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中学语文教学水平。她朗读课文吐字发音精当,语调抑扬顿挫,就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优美动听;讲解课文旁征博引,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在她的影响下,我爱上了一份文学杂志“阅读和欣赏”,尤其喜欢欣赏散文和古典诗文。在学了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后,我写了一篇“香山游记”,被张老师大加赞赏,不仅在全班朗读,又被推荐到学校主办的板报“好花共赏”栏目。张老师对我有些偏爱,有一次,默写毛主席的诗词七绝“为李进同志题庐山仙人洞照”,我搞不清“暮”字下面是“日”还是“目”,张老师一边诵读一边走到我身边,我看着老师,用笔做出在“日”字里要加上一横的动作,老师微微把头一摇,我把笔收了回来,张老师抿嘴一笑走开了。看,我的张老师多么可爱,她竟然和我串通作弊呢!就这一次,我永远记住了暮字下面是日不是目。 我最不喜欢在大庭广众面前读书,可张老师偏偏喜欢叫我朗诵,尤其是每学期开学,语文课的第一课一般都是诗词,我这南方口音总是有几个音发不准,偏偏张老师不放过我,总要让我出洋相,然后还笑话我几句:“看看,一个假期,受家里南方口音影响,又发不准了吧!”是啊,我喜欢家乡的吴侬软语,一到家里,总好和爸爸妈妈说常州话,免得日久生疏。 一天,张老师又把我叫起来,读王愿坚写的“亲人”。这是讲述一位红军高级将领,为了安慰在长征中牺牲的战友的父亲,一直以儿子的名义抚养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建国多年后父子相见,真相大白,百感交集,相拥而泣。我可能是读得太投入了,又有些紧张,竟把相抱大哭起来读成了相抱大笑起来。本来静悄悄的教室里突然暴发了哄堂大笑,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张老师无可奈何地让我坐下,苦笑着说:“一个笑字,把整篇文章的气氛全给搅没了。”啊,原来如此!即使如此,老师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这就是我的老师。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像涓涓细流,滋润着我的心田,吸引我步入文学殿堂,孜孜以求,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