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下岗后,养活一家三口的重担就落在李父一人身上,李父感觉肩上责任好比如来佛祖贴的压帖,重似千钧。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书中提到:“人类在本性上是政治动物”。
李父单位的领导们都热衷于仕途,对经济不在行,他们擅长节流,无力开源。企业改制之后,各大企业的领导们仿佛都变成了卖鱿鱼串的小贩,时刻都在想着怎么炒员工鱿鱼。
所谓“工字不出头”,李父做了十几年工人,始终自由得一无所有。职场里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可是每个人的个头都差不多,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要想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就必须有“抽烟、喝酒、拍马、吹牛”职场四大技能,现而今像李父这样不吸烟不喝酒不拍马不吹牛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因为大都被淘汰掉了。
中国人的每个饭局上都有酒,就好比塔利班的每个恐怖分子手里都有一把AK-47。李父以前赴饭局,光吃菜不喝酒,但架不住别人劝酒,于是他干脆就不参与单位的应酬。
李父单位的领导就好比大型肉食动物,眼里根本看不见他这种小昆虫。他眼看自己的饭碗也朝不保夕,于是干脆主动炒了领导——此事他常引以为豪,每当提起此事他就哼起了那首经典红色歌曲:“翻身农奴把歌唱,幸福的歌声传四方”。
于繁华时求淡然,可是李父淡然久了,还是很想念繁华。他在亲友帮助下开了个选煤厂,觉得命运终于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竖捺的家乡盛产煤矿,开矿使这里成为了“十里煤场”。靠山吃山,靠煤吃煤。改革开放以后,市场解冻了,当地有胆子大的人开了第一家选煤厂,生意红火,惹得很多人眼红。
第一个成功下海的人,就好比第一个成功飞越黄河的人,往往能吸引很多人跃跃欲试,久而久之这一带选煤厂林立。李父也学西施的邻居效颦,本就效得不像,奈何又效得太晚,新开的选煤厂没什么竞争优势,苟延残喘地在夹缝中生存。
李父做生意无方,生意没有生钱只生出一堆债来。一个客户压了选煤厂一大笔货款迟迟不还。俗话说:站着借钱,跪着讨债。如今欠债的是大爷,北京人骂人常骂“你大爷”,好像别人都欠他们债似的。负债越多,“大爷”们反而越不在乎。选煤厂周转不灵,李父数次上门讨债,每次都吃这位“大爷”的闭门羹。
后来李父数次上门要账,那位欠债的“大爷”不堪其扰,只带金银细软举家跑路了,他只拿到一批书抵债。这批书据说是清末被太平军焚毁的文汇阁藏书中幸存的残部,被有心人藏在一个寺院的墙壁里,后来墙壁坍塌,书被人发掘,可惜书的价值却没被发掘。
这“鲁壁出书”的事件没有像考古大发现一样引起轰动,因为这年头书这东西不像出土文物,越旧越不值钱。
这些书像敦煌文献一样被贱卖了,这些书几经转手,都作抵债之用,最后到了李父手中,可见债比钱流通更快。还好考据学派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了,不然考据学派的学者们看到这些古籍善本恐怕要垂涎三尺了。
有书就得有书房,可惜李家房子太小,只有两间瓦房。本就没有多余空间拿来作书房,可是得了这批书总要有个放置的地方,后来李父把书堆放在自家粮仓里。
他在李母面前夸耀自己这个创举:“粮仓和书房两用,等同于精神和物质一起文明。物质食粮是精神食粮的载体,精神食粮是物质食粮的升华,精神食粮要靠物质食粮的补充而补充,物质食粮是为了维持精神和肉体不至于涣散”。李父绞尽脑汁辩证了精神和物质的逻辑关系,精神和肉体几近涣散,肚腩也发出了抗议。
李母不擅长哲学思辨,听到一大堆“物质”、“精神”的,头大了一圈,李母的哲学很简单,只是稀里糊涂地活着。
李家书房很简陋,犹如梁实秋之“雅舍”, 只有一桌、一椅、一灯、一书橱而已,完全配得上“简陋”二字。
李父假充文人久了,染上了文人的精神洁癖,像法国文豪福楼拜一样,讨厌使用无实用价值的古董来装饰屋子,其实李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古董,李父追认的祖先李商隐,没做过大官,薪俸微薄,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值钱的古董。
他还给书房起了个名字——兰芷斋,为彰显才情,他还特意指出“兰芷”二字出自《楚辞》。大凡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人,偶尔想出个什么典故来就时常炫耀,因为一个人越缺什么往往就越炫耀什么。
李父取完名后在李母面前拽文:“看到‘兰芷斋’这个名字,就仿佛闻到兰花淡淡的幽香”。
李母泼冷水:“为什么我看到‘兰芷斋’这个名字,闻不到兰芷的香味,只闻到了烂纸的霉味”。李母下岗后,看事物比较消极,越发变得像消防车上的喷水管,有泼冷水的功能。李父在兰芷斋中呆久了,渐渐被熏陶出书卷味,可惜是书卷的霉味。
李父绞尽脑汁想出的“兰芷斋”转眼就变成了“烂纸斋”。他苦无知音,叹道:“糟糠之妻,有辱斯文”。其实“斯文”这个词语自从诞生之后常常在文学作品里被“辱”,什么“斯文败类”、“斯文扫地”、“假充斯文”诸如此类。可见“斯文”被“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