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四界包括人、冥、妖、神,其实即使是神也不尽相同,有由民众的信仰而汇集起来的主要由“灵知”构成的神,也有由灵构成的降生在神域的神。
山神便是第一种,仰仗百姓供奉而生存的低位神,况且梅山地域狭小,他连踏足神域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说与神域中的佼佼者冥帝有所接触,如今即使站在神域叱诧风云的冥帝面前,他都有些恍惚。
冥帝穿着青冥冠服,三千青丝高高挽起,风姿飘逸,背着身站在幽冥之界的中心,望着地府森然景象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才转身来看着他们,眉眼间温和而静默,海天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淡然与宁静。
——好一个标准的谪仙相,明明是冥界之主,地府之帅,甚至清逸得和地府格格不入。
山神想着。
他飘飘然开口,语气温沉而疏离:“灵境映照古今,联通人间与冥界,破晓时镜面清明,我即知有客来访,因而在此等候已久,您的来意我已知晓,但冥界自有规矩,失去残魂的亡灵只能由鬼差带领着携魂魄在地府等待,如果强行为生人注入魂魄是逆天之举,请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请求。”
“我知道。”山神低垂眼帘,“天有纲道,但事在人为,只要您出手,作为报答,我愿意把自己的灵留在地府,为地府略尽绵薄之力。”
酆都大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山神,狭长的眼眸带着考量:“为什么呢?您身为神格,只是为了那个人类孩子的残灵便甘愿舍生?”
——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了。
或许是在神庙太久了,他看尽了人间的爱恨嗔痴,日复一日,用尽神力守护着梅山,看云卷云舒,风雪归去复欲来,年复一年,却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和他说说话。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人们吵闹,拥抱,相视后大笑,那些都是他不理解的人类的情感,他们尊敬地跪在他面前,他保护着他们,却不懂他们的一言一笑、悲欢离合。
终于他第一次真切地抱住一个温暖的小生命,她颤抖着肩膀在他怀里哭泣,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冰冷中带着酸楚,他明白了人类的孤独。
原来人和神的孤独是一样的啊。
“或许是,有了责任之外的想守护的人了吧。”山神淡淡一笑。
酆都大帝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涌动,像风吹过海洋,露出一片浩瀚。
他喟然叹息一声,似是迷茫,似是不解,似是感念。
“即使是神明,也依然逃脱不了世间凡尘么?”他喃喃着自言自语。
那一刻,山神觉得冥帝似乎离他近了很多,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高位神,也仅仅是一个寻求答案的迷失者,和无数来供奉他的子民一样,和他一样。
人也好,神也罢,都迷失在自己的局里兜兜转转寻求不到谜底,不过神遮掩得好,四界过客千万,都看不出罢了。
最终,酆都大帝让鬼帅从地狱中游荡的孤魂中找到她的残魂,装在小小的灵瓶里,也并未束缚他的灵,只是让平等王领着他回了人间。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星君那么困惑。”平等王边走边继续唠嗑,“我们星君可是继后土神女之后地府最强的神,自至暗之时后,连神界三帝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居然答应了您,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人间女孩破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听说人间春花秋月,山水旖旎,当真这么有趣么?连您的神格都被万千风景改变了么?”平等王问他,话语里带了几分打趣的意味在。
山神想了想。
“有趣的不是人间,是遇到的人。”他回答,“从未想过会有交集的人,机缘巧合遇见后,可亲可爱,拿起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平等王静了,似乎山神的话惹起了他的心事,他默默沉思片刻,随即笑了起来:“是啊,看着脆弱的人啊,当真有趣,和他们相处可比地府枯燥的日子好玩多了。有机会的话,我再去人间游历一番吧。”
山神不做声。
梅山偏僻与繁华之地相去甚远,至暗之时后梅山的日子却平稳而时时充满生机,百年来供奉山神神庙的人络绎不绝,他听了太多的诉说与离恨,知道人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大多以憾事收场。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心事的结尾,也不知道平等王亲历人间的遭遇,无法切切地说出人间相逢往往过程温情,而结局残酷的真相。
一路上,他手里紧紧捏着少女残魂的灵瓶,沉默着听平等王细细碎碎地念叨,地府开阔复杂,回黄泉路路途遥远,他了却一桩心事,反而觉得一路有人相伴倒也不算无聊,平等王大概平日里也很喜欢人间的墨客说辞,言谈举止间像极了来供奉的百姓家长里短的语气,显得格外亲切。
不知不觉走到了黄泉路,平等王指着路的尽头说:“出去就是人间,我公务在身,恐怕往后的路不能与您继续同行了,还望见谅。”
山神恭恭敬敬地道谢:“多谢,有劳您与冥帝大人费心。”
平等王想了想,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虽然多说无益,您已下定决心,我们亦无法干涉,但同身为神格,我还是想要提醒您一句:天理不可违,人神有别,逆天而行必会引来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