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的毛笔滚落在地,发出一声响动,和衣卧在一旁的软座上的杨嗣昌猛然惊醒,瞪着血红的双眼环视了一番,确定自己处在值房之中,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杨嗣昌闭上眼想要再休息一会儿,但身子和精神都十分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到案桌边,看着案桌上凌乱的地图和禀文发呆。
自大军南下以后,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孙传庭和卢象升攻打樊城不利,陈奇瑜和刘国能被武乡贼的游击队骚扰得几乎出不了城,熊文灿连农民军据守的枣阳都攻打得辛苦万分,傅宗龙与武乡贼的黄锦等部交战数次,皆不利,一步步往大名府收缩着,至于最南边的王梦尹,直接就没了消息。
除了这些杨嗣昌能指挥得动的督抚将帅,其他方向也是局势大劣,武乡贼大军南下攻打长沙之后,左良玉还试图重夺庐州,结果被扫左五营的王国宁、许可受配合武乡贼的游击队给挡住了,左良玉本也没有死战的心思,见状便干脆领兵东进,一路直接跑到扬州。
扬州知府早听闻左良玉所部在庐州作恶之事,不仅不放他入城,还在城上大骂他身为朝廷平贼大将军“遇贼则遁、遇民则害,世受国恩,反不如贼焉”。
左良玉也不惯着他,当即挥兵攻城,左部官兵对付武乡贼一触即溃,对付扬州守军却展现出一支强军风采,不过半日便攻破扬州,左良玉纵兵大掠扬州,将那扬州知府的妻女发给军卒享用,扬州知府沉了大运河,随即盘踞扬州当起了土皇帝。
官军还没跟贼寇正式交战,反倒自己攻破了自家城池、杀了自家的知府,此事做的太过恶劣,朝廷再怎么装瞎也不能不管了,当即下旨南京魏国公总督南直隶及浙江兵马北上,夺了左良玉平贼大将军的头衔,左良玉也没有和朝廷开战的意思,便自请革去一切职务,让监军李凤翔暂管军务,实际上还是左良玉躲在幕后操纵。
魏国公知道南直隶的兵马都是些空架子,也不想和左良玉开战,上疏帮左良玉辩解、污蔑那扬州知府“素行无状、刻意克扣军饷,以至哗变”,加之左良玉“认罪”态度还算不错,朝廷的重心又放在围剿武乡贼之上,便暂时将此事揭过了。
无论如何,左良玉盘踞扬州,代表着杨嗣昌得不到南直隶方向一粒米、一个兵的支援。
北方也乱成了一团,老回回和李部司趁陕西空虚从甘州的大山里钻了出来,重新攻陷了临洮府,左光先手下只有几千秦兵,无法抵挡,只能退保西安。
山西的局势同样糜烂,交山义军在太原府的村寨里到处攻打官绅庄田、清丈分田,势力已经扩展到太原城下,山西南部武乡贼的残部和游击队活动也越来越频繁,闯曹联军也攻回了辽州,山西官军也只能分兵把守太原和辽州,四面抵挡。
就连辽东都乱了起来,后金汗皇太极领兵远征野人女直诸部,为防辽东明军突袭,多尔衮主动出击,攻陷锦州附近堠台、屯堡、村寨十余处,摆出大举入寇的架势,祖大寿只能闭门自守,洪承畴亲至宁远组织抵抗。
“天下纷乱至死,根结便是我大明的主力被武乡贼牵制住了,只要拿下襄樊.......”杨嗣昌盯着襄樊地区的地图,心中被浓浓的不安缠绕着:“襄樊......能拿下吗?”
“不,必须拿下!”杨嗣昌一拳砸在案桌上:“只有拿下襄樊,才有破局的可能,让武乡贼成为一支无根无萍的孤师,装备军器无法修缮补充、家眷无处安置、兵马无处休整,这样才有一线胜机......”
杨嗣昌长长吐了口气,目光又移到大名府的地图上:“傅宗龙若是守不住大名府,干脆退往开封来算了,京师估计也挤不出什么粮草了,再守着大名府也没意义,开封天下雄城,靠武乡贼那两万多人围都围不住,派个人去跟左良玉商量下,他不上战场可以,帮忙从山东押粮至南阳和开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杨嗣昌满眼都是愁绪,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可傅宗龙不在大名府看着,武乡贼直接杀向京师怎么办?如今东虏入寇辽东,辽东军也没法回援,京师周边哪还能挤出兵马来?武乡贼杀到京师脚下,天子下旨调我军回援,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武乡贼杀到京师,天子必然震怒......平贼平到天子脚下,这和当年的袁崇焕何异?”杨嗣昌苦笑一声,揉了揉脸:“武乡贼能在凤阳一把火烧了大明祖陵,在京师难道不能一把火烧了天寿山皇陵?若如此,天子还能对我有多少耐心?”
“留着吧,傅宗龙只能留在大名府......他手下有六万人马,是诸部之中人数最多的,武乡贼才两三万人,想来维持个相持应当是做得到的......”杨嗣昌喃喃念着,心中却没有半点信心,傅宗龙手下是有六万人马不假,但大多数是百无一用的京营,拿着比武乡贼多了一倍多的兵马,却数次交战不利,可见其部战力之羸弱。
“京师重要,不容有失,袁崇焕栽过的跟头,我不能再栽一次!”杨嗣昌下定决心,随即又苦笑起来:“武乡贼......能放弃沁州、能放任我大军围攻襄樊,东虏,能以赫图阿拉为饵,只有我大明,连利用京师与敌交战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