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一刻不停,河曲城墙已是千疮百孔、残破不堪,有一面城墙塌了一小截,乱石一堆堆成的斜坡上全是凌乱扭曲的尸体。
河曲城外也是满地的尸体,尸体之后便是官军的炮兵阵地,轰鸣的火炮后则是连绵的营帐,将城池团团围住,官军围城大营西面的黄河上架着几条浮桥、舟船车马不停,运来一波波粮草和弹药。
官军大营外数里外,则是农民军的大营,简陋的帐篷和临时搭建的草棚木棚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的流民不时抬着冻饿而死的同袍扔在大营外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之后再对官军的围城大营发起攻击时,这些尸体都是上好的填壕材料。
曹文诏叼着一根草根,一边给战马刷毛,一边打量着残破的河曲城,叹了一声:“啧,这王自用倒是能坚持,咱们驱赶俘虏和百姓日夜攻城,王自用领着一伙残兵败将都能不动如山,有些本事。”
“若真要打下此城,咱们全军压上,靠着手里的精锐家丁,半日便能破河曲!”杜文焕挽着袖子打水,一边笑着回应道:“但曹总兵,您事先便定下了围点打援之计,放着河曲不取,不就是为了把王嘉胤勾在这吗?”
“可王嘉胤那厮狡猾,不上钩啊!”曹文诏苦笑着摇摇头:“跟咱们打了两回,被斩首千余级,便待在数里外按兵不动,依本总兵看,咱们若不取河曲,他们就按兵不动,咱们若攻河曲,损失惨重,他们便前来夹击,咱们若轻易拿下河曲,他们就撤兵南逃,啧,对他来说,怎么也不会亏!”
“王嘉胤此人行伍出身,有些谋略,被他牵着鼻子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咬上一口!”杜文焕叹了口气:“特别是这时候,宋巡抚在武乡几乎全军覆没,太原空虚,若是王嘉胤以疑兵在此与我对峙,分精锐兵马去攻太原,太原若是不守,朝廷难免不会迁怒于我们!”
曹文诏眉头皱成一团,问道:“日章,那武乡贼到底是何方神圣?宋巡抚是个有能耐的,虎大威的本事本总兵也清楚,他们怎会败得如此之惨?”
“具体情势,公文上也没说清,还得等尤总兵赶去太原了解详细情况,再书信与我们……”杜文焕皱眉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末将之前听尤总兵说过,武乡贼原是武乡百户所的一伙卫军,还曾参与过崇祯二年的勤王,反乱朝廷后便盘踞武乡城,但一直在武乡城没动弹,打不下沁州,也没什么声势,实力估摸着不怎么强。”
“不强还能把宋巡抚打得全军覆没?依本总兵看,此贼实力,恐怕不下流寇诸部反王了!”曹文诏摇了摇头,哂笑一声:“勤王的忠勇,却举旗造反,啧,看来又是一伙被官绅将帅逼反的,咱们在前头拼命剿贼,这些家伙在后头不断逼反官兵,啧,这贼如何剿得完?”
杜文焕不敢接话,好在这时曹变蛟策马而来,替他解了围:“伯父,有一队人马东渡黄河而来,声称是沁水张家的人,说是张家老夫人亲至,求见于您。”
“沁水张家,他们来做什么?”曹文诏有些好奇,他听过沁水张家的名号,张家做为山西一等一的官绅,军中的粮草很大一部分就是靠他们筹措的,霍老夫人据守窦庄、击退王嘉胤的事迹更是被朝廷拿来做士绅榜样,大肆褒奖宣传,天子还亲自手书赐匾。
更别说如今张二公子不愿附贼、自尽而死,张家可能要有一门双英烈的尊荣,曹文诏混在官场上,自然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去把本总兵最好的茶翻出来,让人好生招待霍老夫人,本总兵去换官袍,等会亲自去见霍老夫人!”
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尸臭味和火药味的古怪味道,霍夫人有些想吐,却生生忍住,坐在大帐侧座饮着参汤恢复元气,闭目养神。
农民军和曹文诏在河曲大战,十几万人堆在河曲周围,霍夫人自然不可能一路冲过来,只能先西渡黄河入秦,再北上,继而东渡黄河到河曲,绕了个大圈子,一路颠簸而来,对她这平日养尊处优、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妇人来说简直是在消磨自己的寿命。
但为了给自己那可怜的二儿子复仇,便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老夫人忽然冒险亲临,某未有准备,招待不周,烦请见谅!”虎啸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霍夫人睁眼一看,正是穿着一身武官官袍的曹文诏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总兵客气了!”霍夫人起身行了一礼:“老朽忽然而来,叨扰军务,望总兵包涵。”
两人客气一番,曹文诏坐在主位上,疑惑的打量了霍夫人一番,问道:“霍老夫人,不知您冒险而来,所为何事?”
霍夫人喘了口气,问道:“曹总兵,想来您应该知晓,宋巡抚在武乡大败,老朽那次子也是因此役而为贼所获,不愿附贼而自尽身死,不知您对武乡贼如何看?”
“武乡贼,某了解不多,但想来战力不会弱于流寇诸贼!”曹文诏一边猜测着,一边观察着霍夫人的反应:“否则,宋巡抚也不会在武乡全军覆没了!”
“武乡贼,比流寇诸部反王更难对付!”霍夫人摇摇头,评道:“他们扎了根,砍树容易,除根却麻烦的很,非得有曹总兵这般锋利的刀,才能铲了他们的根!”
曹文诏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