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究竟是何年何时。
只记得是在某一年的惊蛰日,有个身着青衫道袍、仙风鹤骨的老头拿着把三尺青锋誓要行走天下,觅有缘人,一路志得意满,路见不平,但还未行满千里路,身上银钱便消耗一空,连带着那把价值连城的青锋剑也被典押在当行,后来又因为筹不出当金且过了期限,剑也就此打了水漂。
风姿**的老头转眼便成了酸臭乞丐,梳个歪歪扭扭的道髻,身上道袍早就破烂不堪,也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了一只盛装粮食的破旧麻袋,胡乱开了三两洞口便套在身上,还十分应景地打了几个补丁。这形似龟公的老头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再次上路,途中经过天下四山之一的两界山时,心有所感,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便进了山,未行至半山腰,便见到一群模样丑陋的异物来袭,老头心有不喜,以树枝作剑,一式剑出便有九万九千九百道剑芒出现,顷刻灭了异物,顺带将一株硕大红梅树连根拔起,不知所踪,以此惊动天下。
正是在那一年,大雍一海一山上,有一青衣剑客悟剑有成,行走天下;北冥一座茅庐之中,当世剑圣勘破生死关,悟出一式残剑。
只是无人知,这鲜少出手然动辄引天象、能为天下师的老头竟会在一座小小罗浮山中一坐便是十四载。
古语常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罗浮山虽不见得有此神奇,然而山中终年飘雪,四季难分,加上老人十四年间时时大梦春秋神游九州六域,倒也差不离了。
这一日,罗浮山上雪落得更急。
不知究竟又昏睡多少时日的老头被雪掩埋,就地而葬,直到绊倒在山下玩耍的女孩才露出行藏。那女孩半撅起屁股坐在地上,瞪着眼睛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凑到近前将他衣衫上白雪拂落,用树枝戳戳点点了大半天,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老头兴许是死了。
女孩倒不惊慌,用雪再次将老头埋起
,大概是觉得不够美观,又在旁边插了一株梅花,并用大毛笔蘸了许多墨水,写下“好老头的墓”几个大字,便心满意足地自去玩耍。
这女孩叫作灵初彤,名字是山上那个偷尽百兽奶将她喂养长大的瘸腿哥哥取得,偏偏生的柔弱,心智未开,三岁时方才睁眼,却是灰眸白瞳。眼只可视物十丈,十丈外,天下皆白。
女孩留着淡紫色齐肩短发,在后脑勺处隐隐结成一个小尖,两侧微微翘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小秃瓢儿,颇是可爱。
灵初彤才及八岁,身形娇小,此刻正牵着只神情萎顿比她高不上几许的小青驴在雪中奔跑,两颗眸子弯成月牙儿般,咿咿呀呀欢快笑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回头看时,便见着自己堆起的那个雪坟包已曝开,纷纷扬扬的雪屑砸落在地上,将旁边几个字也掩盖住了,小初彤蹙眉看了许久,才呀地惊呼出声,绊倒在地上哭起来,似乎害怕极了。
疯癫老头此时席地而坐,出窍神游时心乱如麻,竟惊出了半身冷汗,从地上拾起一把冰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咀嚼了好久才平静了些,走到她身旁蹲下。
女孩抬起头,睁着那对白瞳哧哧望他,懵懂而茫然。
老头神情微恙,提起指尖轻轻戳向她眉心处,有些悲恸心酸,叹息道:“莫不是前尘许了大愿,以目盲三世换这一生白瞳?自毁先天灵智,只为能寻得见他,究竟值也不值?”
小初彤只是傻傻看他,分不清这老头究竟是在哭还是笑,却茫然点了点头,舌尖打着颤儿,手指比划着含糊不清吐出两个字,接着小臂撑起在地上,牵着青驴走远了。
老头愣在原地。
他知道这个痴傻丫头比划的那句无心之语是“不悔”二字,更有一刹的恍惚失神,他诸法皆通,知晓以这丫头的心智,又怎会懂得两字含义,不过只因这句无心之语早已在她的小脑袋里根深蒂固罢了。
“是了,早就注定好了的,我又何必执着。”他仰起头望向头顶高山,沉声道:“该是时候了。”
一念起,脚下自有云生,扶摇直上,有如庄周梦蝶,逍遥游历人间,顷刻便到了罗浮山巅。
山顶僻静,似乎是被某种禁制隔绝内外世界,便是雪花大如指肚,也落地无声。老头双手微鼓贴在一起,靠近嘴前呵了一口气,然后拢进双袖中,慢慢走向那个坐在大梅树底下闭着眼睛“赏梅”的少年。雪下得如此大,老头又初从睡梦中醒来,心头难免悲凉,没来由记起十多年前这个从天而降险些砸到他头顶上的孩子,想来若不是被及早接住,早就摔死了。但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没有逃过劫难,身体因被绞进空间疾流汇成的漩涡中,撕裂断了全身经脉,能够活下来,也不知究竟费了多少周折。
老头揉了揉眼睛,在少年身旁蹲下,看着头顶上的红梅枝,漫不经心地问道:“枯坐了十三年,究竟看得出多少端倪?”
等待了许久,迟迟没有回应,老头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初见你时,你心骨都未成形,经脉却断了十之七八,要想让你活下去,便只能剑走偏锋——那套经脉行路或许真的有问题,但却是老头子早年在观过三截石碑后花了十数年时间才琢磨出来的,将你治成活死人,本不是我所愿,但在这十三年里,你早也已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