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二十年,上元节灯会。
上元节灯会是朝歌城内未婚男女的盛会,以面具掩面的年轻男女在上灯之时齐聚朱雀大街,若是遇上意中人,上前卸下自己的面具,再掀开对方的面具。
如此直面相视,双方若都有意,即可牵手昭告情侣关系;若是无意,说声冒犯了,即可离开。
年初二的生辰一过,梁怀恩也是满十八的成年人。
去年年初,梁怀恩奉旨出宫建太和府,任修复典籍之职,由此和新晋探花郎陈临溪接触颇多,渐渐的对温良博学的探花郎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
几次想要同探花郎表明心意,临了却总会想起昔日在宫中,恃宠而骄做下的多多错事,出宫建府后虽谦虚克制了许多,可奈何心悦之人是才名在外的探花郎,梁怀恩自知顽劣故而心悦君兮不敢言。
自家王爷这般扭扭捏捏的模样,让打小就跟随伺候的侍从桂秋看了心里急,年前就自作主张提前置办了不少灯会面具,回府揪着迎春一起反反复复绘制,终是描出一双独特的山水相依的面具来。
山势魁伟的是黑面的面具,绕指依柔的是白面的面具,自家王爷温和稳重,探花郎柔情似水,最是相宜不过。
桂秋打定主意是要圆了自家王爷的思慕,于是十五这日,一边打发迎春带着柔水面具去陈府邀探花郎观灯赏景,另一边推着自家王爷梳洗打扮,快快上街掀探花郎的面具去。
被安排了的梁怀恩心中依旧忐忑,还怕是唐突了探花郎,反反复复追问灯会的忌讳。
桂秋闻言又是蹙眉,心道昔日在宫中,这位主闹得跟斗战胜佛一般,太庙前都敢披头散发放纸鸢,怎么这出了宫就跟换了人似的,开朗少年生生老化成束手束脚的老学究。
这性子若是放在自己弟弟身上,桂秋保准是要揍人的,只可惜是主子动不得,桂秋只得一面胡乱应付几句,一面把人塞进软轿,最后不忘嘱咐轿夫将人送到朱雀大街,半道上莫停,生怕梁怀恩打退堂鼓。
轿夫尽忠职守将人送到朱雀大街,梁怀恩又被人群晕晕乎乎的挤上明月桥,正待思考着要去何处寻陈临溪,一转头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那副水绕山形的面具,慌乱的心思突然安定下来,双手不由自主伸长而后探上掀开面具。
……
温景云临死都没能再见梁怀恩一面,陈临溪一句闲人勿扰就将人彻底隔绝在皇陵之外。
弥留之际脑中全是那个会冲自己脸红害羞的小王爷,想的都是他拥着自己时的温柔温暖,至于执着了小半生的权势富贵,在失去了梁怀恩之后,突然就轻如草芥尘埃一般,全然都是浮云,要来何用?
温景云心想黄泉路上,自己定要跑的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先走一步的梁怀恩,自己的阿阮是个娇气的:怕黑又娇气,定是走不远的,也不能走远,这封和离书要还给他。
娶了自己怎么能后悔呢,这封和离书自己不要,自己生是七王爷的王夫,就算是做了鬼,那也得是阿阮的夫。
如此想着,闷在心上的愁绪终是散去不少,阿阮,等等我!
……
无尽的黑暗中,突然闪出一束光洒在眼皮上,红红晃晃的好似着了火一般,想要睁开眼看看,可双眼像是被封住一般,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觉眼皮上窥到的红光越来越盛。
接着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声响,左右脚步声急切,温景云心想莫不是自己灵堂着火,将自己这个已死之人又活活烧还阳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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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阿阮还在黄泉路上等自己,自己就算活过来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就趁着这一场火,将自己烧得干净些,如此才有颜面去地下追阿阮吧!
“临溪,是你吗?”
梁怀恩的手已经搭上面具的边缘,心跳声激烈的像是荡在耳边,还是忍不住轻轻的问了一句,生怕陈临溪不愿让自己掀开面具,可对方只是身形一颤,并没有回应。
难道是认错人了吗?
梁怀恩愣了一下,脑中又想起出门前,桂秋特意嘱咐过的:上元灯会上讲究的是随缘,询问姓名是大忌,认定了直接掀开面具就好,就算认错了人,也只需一句冒犯了就能圆场,但如若错过了今年上元节,再想找个合适表白的时机,只怕得等到明年了。
自己再等一年不是难事,但陈临溪家家规多,年岁一长,只怕婚事就难以自己做主了。
正在这时,面具的主人突然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猛地抓住了梁怀恩的衣角。
梁怀恩低头看去,只见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将自己的衣角抓的紧紧的,想要抽回都抽不出来。
犹记得陈临溪手腕处有枚小痣,梁怀恩想要趁机辨识清楚,不过灯会上的灯火只够照亮人形而已,手腕处的一枚小痣根本照不清楚。
不过面具对得上,问话也有了反应,想来是错不了了。
思及此,梁怀恩不再犹豫,一手抚上水绕山行面具的下颌,一手扯到自己系在脑后的绳结,只待两副面具齐齐揭下。
“临溪,还是我聪明,这样都能够认出是……抱歉,我认错人了。”
只可惜被梁怀恩掀起的面具下,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