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云泽起势的那一刻,程谦知道,此时的顾云泽已经与自己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他又是羡慕,又是气馁,索性走出了幽篁轩,任由顾云泽发挥。
幽篁轩内。
顾云泽独自舞刀,一刀挑起唐府的三分昌盛,又一刀将这昌盛劈碎得淋漓尽致。
满园的春意,在顾云泽的刀势下香消玉殒,似是这霸道至极的刀意,容不得这幽篁轩里有更为亮眼的存在。
其后,顾云泽刀势一收,凭空行礼,以刀作剑,挑起那满园的残花败柳,又化身为了待人温和的谦谦君子。
气质的截然转变,足以让人为之咂舌。
好比一位在沙场之上提刀斩马不畏生死的霸道将军,忽然间脱下了那一身染血的甲胄,与你作揖行礼,谈花论月。
本是极为突兀的这一幕,但在顾云泽这儿,却转变得行云流水。
似乎那血战沙场的将军,本就是熟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既能舌战群儒,也能提刀上马。
幽篁轩外,唐家家主唐中天负手而立,虽未入园,闭目间却已对园中之事猜到了八分。
“既修圣贤之道,又行王霸之事。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这话像是在问顾云泽,实则是唐中天在扪心自问。
自打前朝太祖皇帝南下灭蜀,身为皇族的唐家远走他乡,从那之后,唐家后人便再无一人领略那唐家先圣所遗留的刀中真意。
说到底,是虎落平阳,成了丧家之犬,失去了那引以为傲的王霸之气。
不得此气,何以生出争锋天下的雄心?
唐中天自问自答间,不禁幽幽一叹,又想起了当今陛下。
他心知肚明,自己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便是陛下施舍而来的。
陛下心中对于蜀中唐家的戒心,更是从未消融过。
唐中天黯然转身,便见零零散散的唐家人正从府内各处走来。
他们都知道这两日里幽篁轩里闹出来的动静,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更是想来看看这不到及冠之年的徐公弟子究竟破境破出了个什么名堂。
“都给我回去!”
唐中天负手喝道,不怒自威。
迫于家主的威严,那些本想一窥究竟的唐家人又不得不各自离去。
除了一人。
“父亲。”
面色略显苍白的唐炎眼中闪过一丝妇人般的幽怨之色,朝着唐中天行礼道。
唐中天眼神复杂的望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没有应声。
“父亲,我来这儿,是想取回我唐家之物。”
“你不用跟我解释,回去吧。”
“父亲,我知你与那姓孟的女人郎情妾意,只是我唐炎再不出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唐家的东西,被一个妇人拱手相让!”
唐中天望着面色有些狰狞的唐炎,忽然语气软了半分。
“唐炎,你知道为父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你吗?”
“为……为什么?”
“因为那柄先祖所留的刀,悬在祠堂的横梁上已经百年之久了。这百年里,从未有一个唐家人敢伸手去摘下那柄刀,这其中包括你也包括我。不敢打破常规,又何以成就霸业?所以你我父子,得压一压自己的野心,心甘情愿的为这些天骄人物让路。”
唐中天是历经风雨的老辈人物,他的相貌虽还停留在不惑之年,但却已是到了耳顺的年纪。
不同于唐炎的是,他早些年里的雄心壮志早已在一次次挫败中消磨了,他本人也被禁锢在那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动弹不得。
所以他能接受唐炎的平庸,并且比任何人都希望唐炎能接受自己的平庸。
唐中天的心境,不同于那些穷苦人家的望子成龙,自然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唐炎静静听着,没有吱声,而是自然而然的走过了唐中天的身侧,走入了幽篁轩中。
唐中天没有拦,也不想再拦。
如今的唐炎在让他失望的同时,也让他深深自责。
对于这个儿子,他疏于管教,又缺少呵护。
他只盼他受了族法之后能汲取教训,不要再捅出天大的篓子来。
唐炎走入幽篁轩,走过提刀而立的顾云泽身边,径直走到了那柄被顾云泽陈放在厢房里的唐横刀。
他低着头注视着这柄锈迹斑斑的破刀,想起了父亲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唐炎伸出手,握住刀,但这柄唐家先圣所遗留的刀却在被他握住的那一刻化为了齑粉。
恰有一阵风吹过,烟消云散。
园内,顾云泽藏刀入鞘,借这突起之风而起,身形飘逸如云,感受着观海境的百般玄妙。
他纵跃于唐府上空,乘风而行,俯瞰着这林立于锦官城里的庭庭院院,心胸不免豁然开朗。
俯瞰之下,他瞥见一袭红衣正抬头望向自己,一时间心猿意马,从空中直直的坠了下来。
一柄剑接住了他。
是叶轻鸿的束衣剑。
顾云泽从束衣剑上翻身而落,面对着那一点朱砂,既有想要分享的欣喜,又为刚刚之举颇感尴尬。
然而叶轻鸿并未在意,反倒是走近了顾云泽,破天荒的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