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驾着马车载着李文琪和她的宋郎连夜离开了桑榆镇。
在路上得知,这位宋郎姓宋名春归,的确出身寒门,也是东安城的一名举人。
三年前,二十岁的宋春归第一次参加乡试,便中了举人。
那一年,东安城七位举人意气风发,唯有宋春归一人出身寒门。
其余六人,或来年春天前往帝京参加了会试,或放弃会试留在了东安城所在的湖州做起了地方小官。
然而只有宋春归一人既未做官,也未前去参加会试,而是保留了会试的资格,白日里四处在东安城中做工,夜里继续读着圣贤书。
为何?
顾云泽有些惋惜的问道。
而宋春归只是笑笑,回应道。
此去帝京三千里,衣食住行,得攒够多少盘缠才能参加得起这一趟会试?
千里应试,从来都不是寒门中人的首选。
对此,顾云泽深有所感。
四年沉寂,做一个偏远小镇的猎户。尽管再节衣缩食,尽管顾云泽已经足够勤劳,尽管他打下的猎物总是比镇上的猎户都要珍贵和丰富,可也只是攒下了两百余两白银。
这些银子,能去得了一趟帝京否?即便到了帝京,若会试不中,又该如何?
也难怪,千百年来文人们总是唾骂银钱为污秽之物。正因这些污秽之物,压弯了万千文人的脊梁。
这是一个秋夜。
本来打算来年春天要远赴帝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放弃了他的前途,毅然决然的陪同意外怀有身孕的发妻连夜逃离出东安城。
顾云泽每每回眸,总见两人手心相握,互相依偎。
从不识情为何物的少年,也不禁朝自己发问道。
这是不是书上说的相濡以沫,生死相许?
……
东安城往西,便是百兽岭。
这里有成片的山林遮蔽云日,更有无尽的野兽纵横林间。
于桑榆镇的猎户而言,这里是银钱的来源,是赖以为生的宝地。
于过路的旅人而言,这里是必须绕路的险地,是不通人烟车马的天险。
而前往黔州,这里是最近的路线,至于官道,则要绕上百余里。
离百兽岭最近的官道上,顾云泽跃下马车,重重的朝着马屁股拍了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之下,马匹吃痛受惊,头也不回的拖着空无一人的马车疾行在了前往黔州的官道之上。
一阵风尘扬起,李文琪和宋春归二人面面相觑,颇为不解的望着背着行囊的顾云泽。
“顾小哥,你这是何故?我娘子怀有身孕,没了马车,难不成走去黔州?”
“官道不能走,人多眼杂,若李家来人追查,费不了多少功夫,便能找上我们。何况沿路还有兵甲排查,若是李家找上了东安城的三位官老爷,我们如何能去黔州?”
“这倒也是。不过顾小哥,你应该留下那匹马的,我娘子怀有身孕,实在不能久行。”
“马匹也不能留,老马识途。只有让它沿着官道一直向西走,即便李家来人来追,也能拖延他们一些时间。”
“那……我们?”
“走百兽岭,山岭中虽有猛兽横行,但有我在,百兽不侵。”
听到顾云泽要带自己二人走百兽岭,宋春归的脸色着实有些不太好看。倒不是这看着孱弱的文人有多害怕那些山岭中的猛兽虫鱼,而是怀有身孕的李文琪怕是很难经得起翻山越岭的折腾。
“事到如今,走什么路,该怎么走,我们都听顾小哥的。”
李文琪浅浅的笑道,示意宋春归不必担心自己。
“也行。”
宋春归咬牙道。
“娘子你若是累了,我便背你前行,区区百兽岭,拦不住我们的未来。”
闻言,顾云泽撇了撇嘴,心想道这文人说话就是好听。
破晓时分,三人钻入了百兽岭中。林中光线阴暗,树木密集,顾云泽却如鱼得水般领着宋春归夫妻二人来到了山岭深处。
这里有一处顾云泽打猎时常常宿营的山洞,山洞里留有雄黄,顾云泽如往常一般将雄黄洒在洞口,又将藏在洞里的自制的木栅栏堵住了洞口。
做完这一切,顾云泽打了个哈欠,在洞里选了个平坦的地方躺下,将背着的行囊当作枕头垫着,道。
“一夜行路,都休息休息吧。天黑后,我们再出洞。”
顾云泽这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宋春归夫妻缓缓松弛下来。
并不算宽敞的山洞内,顾云泽率先进入了梦乡。
听着顾云泽那平稳的呼吸声,宋春归不禁评价了一句。
“这少年的心性当真是极佳,从昨夜初见到如今,不见他有半分急躁。相比之下,你我二人倒是差远了。”
闻言,李文琪蹭了蹭宋春归的脑袋,权作是回应。
她本就有孕在身,从昨日清晨东安城城门开启与宋春归共同出逃,再到桑榆镇寻马车夫遇顾云泽护送西行,再到这百兽岭深处的山洞内。
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没能合眼,此刻自然是乏极了。
夫妻二人互相依偎着,连再交谈几句的气力都没有了,就这般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