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也没有想到,一个地方官,竟然敢如此开诚布公。
如果在开封,这番言论泄露出去,说不定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再生出一桩苏轼那样的“乌台冤案”!
然而,张恒并不是无心吐槽。
这是他准备了好久的说辞。
赵楷身为赵佶的儿子,就是有治国的手段。
赵佶,他就是不行!
一个不行的人,退位了,又想着弥补,死了之后,还能让百姓们为之呼号,这已经是额外的收获。
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上,两国已开战,大宋的皇帝还在悼念自己的亡父,无心政事,那挑起来战争做什么!
他就是这么直!
张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赵楷,似乎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唇,继续道:
“官家,微臣只是想说,能让全民有这样的伐金觉悟,太上皇已经值了!
如果他将养在延福宫,每日琴棋书画,假如突然有一天薨逝,百姓们或许会说,与我何干!
老子一天两顿饭,吃个七分饱,还要去对付蝗虫,地方贪官蛀虫,太上皇左拥右抱,锦衣玉食,轮得到老子去悼念他吗?
官家如果能够站在百姓的立场,或许就懂了!”
赵楷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张恒,这里也就你我,假如在开封,你知道这话会给你带来什么吗?”
张恒撇了撇嘴,“不得好死。”
赵楷按在软凳上,“没错,不得好死是小,大理寺和御史台那帮人,会竭尽全力搜罗你的罪证,把你钉在忤逆犯上的耻辱柱上。
最后判你斩刑,族中所有女子罚入教坊司,为奴为婢。
其他人流放岭南,瘴气蔓延之地,去种荔枝,斗鳄鱼,自生自灭。
值吗?”
赵楷盯着他的眼睛,知道这个刚正不阿的臣子,骨子里是有血性的。
幽州处处都有他心气的影子。
比如说楼房,都要方方正正,不可做出勾心斗角的屋檐。
农田也要四四方方,良田次田分门别类,按照朝廷司农寺的指导统一翻耕种植。
就连新推广的温棚,也并非分散实验。
而是在边角料的田里撑起来一片,先试种。
这样的臣子,是百姓眼中的好官清官。
但却是同僚心中的刺。
好在他会做官。
百姓们一方面享受着他带来的改善生活,一方面嚼着香饽饽,咒骂张恒这个狗官,贪官,怎么不早点去死。
这样的官,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和忍耐力啊!
但张恒却没有丝毫的退缩过。
他苦涩地笑了笑,“官家,臣一个汉人,就因为生长在幽州,忽然有一天,就被叫做金人。
值不值,微臣不知道。微臣只知道,作为大宋的子民,永远都要向着大宋。
这也是衙门里的捕快及所有同僚常喊的口号。
百姓们起初听了,都会嘲笑我们是一群蠢货。
但微臣知道,只有嘴里喊得出,心中才能刻画的深!
假如有一天,微臣为审判,请官家把审判权交给幽州的百姓,他们要微臣死,微臣会毫不犹豫地屠了全家,死个干净!”
赵楷的思路和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赵佶本来就该死了,就算历史上,他也没熬过这一年。
不过是换了个死法。
至少比历史中死的要体面的多。
自己到底是纠结些什么呢!
张恒铁骨铮铮,有几分李纲的影子。
但李纲进士及第,文才武略,都不在话下。
朝堂上,舌战群儒,若不是当时有赵构捣糨糊,垂拱殿天天跟辩论大会一样,李纲就没怕过谁。
后来有了折彦质,张浚等一帮人,就更加热闹了。
赵楷此时想起来,忽然展齿一笑。
“张恒,不管战事如何,大宋胜局已定。朕告诉你,西辽也出兵了,金国兵马再多,经不起这么苦耗。
所以,朕去看看公主,就打算回去了!”
张恒抚着心口,呼出一口气。
“官家心结能打开,微臣死而无憾!”
赵楷下了马车,拍拍他的肩膀,“皇太子掌管银柜,处处都小心。朕没发话,他不敢随便动用国库。
战事面前,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有了银子,什么粮草兵器,说到就到。
再加上,幽州军器监刚上马,出产率太低,兴国坊和洛阳的几处制造所,需要有朕下旨运送兵器出京师。
你说得对!太上皇死而无憾!朕无需再沉湎其中。”
张恒感动地热泪盈眶,“是,微臣……微臣……”
赵楷点点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吧,你也去看看王万海,这小子长什么样,你也没见过吧?”
赵缨络惊讶地看着两人。
“皇兄,张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赵楷摸摸她的头,“朕是万海的舅舅,不该看他吗?”
赵缨络鼻头酸软,悄悄地擦泪,“快,把孩子抱来!”
赵楷解下随身的一块玉佩,放在万海的襁褓中,“缨络,带朕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