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带给高承的第一感觉,就是消瘦和衰老。
他太老了,将近七十岁的高龄还要在西南这等苦地坚守将近十年,中途除了守孝竟一日也未曾离开过!
而在此之外,他也太过于疲惫了。
在西南这么多年,为了提防土司闹事,所有政务军务从不假手于人,直到这两年实在有心无力,这才收了个义子,分担部分事务。
长年累月的工作压垮了老人的身体,令他即便是挺直腰杆,看上去也有些佝偻。
“江西总兵高承,见过总督。”
“高总兵倒是没让老头子苦等,快坐吧。”
朱燮元说话间,声音中便夹杂着“呼呼”痰音。
朱兆孝连忙搬来凳子,乞力哲罗眼中充满担忧,却并未上前一步。
只有罗象乾,高兴之色都快藏不住了。
“你们几个都先出去,高总兵不会害我的,去吧。”
朱燮元坐在椅子上后,就对着三人摆手,三个人连忙走了出去,只剩下高承和朱燮元两人对坐。
“总督倒是信得过我。”
“呵呵,一个连百姓都不舍得骗的人,肯定也不会骗老头子我。”
朱燮元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承,皱纹密布的老脸硬生生挤出来一丝笑意。
“总督邀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相商?”
高承拿出自己的圣旨,开口道:“陛下着令你我二人共伐张献忠。
“如今咱们的部队都拉到湖广了,讨贼之事,也该开始了吧?”
朱燮元默不作声一会儿,沙哑的嗓子呼呼喘气。
“高总兵,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请问。”
眼见朱燮元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高承心中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
“高总兵究竟想要什么?”
朱燮元一双眼睛目光灼灼,“你究竟是想要封王封侯?裂土分疆?还是想要做擎天一柱,撑起大明江山?”
高承也放下圣旨,笑道:“大明这江山,还有撑起来的必要么?
“听说总督的次子和曾孙在浙江仅是参加了几次复社的诗会,总督就遭到了弹劾,这等江山,总督都撑不起来,我何德何能啊?”
“可是大明终有再造社稷之功!”
朱燮元叹道:“暴元无道,太祖高皇帝兴兵讨之,再造汉人江山,有数不尽的恩德……”
“这些恩德,这么多年,百姓养朱家的子孙也养够了。”
高承笑了笑,“何况,明太祖推倒暴元是因为什么?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今日之大明,与昔日之暴元有何不同?”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推倒大明了?”
朱燮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喉咙间的呼呼响动也变得肃杀。
高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我要推倒大明,是大明自己要栽倒,谁也拦不住。
“总督应该知道,高某目前兵精粮足,拿下南直浙江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知道。”
朱燮元靠在椅背上,胸口一起一伏,“我曾经无数次派人去你那里打探,正因如此,我才知道,你是体谅百姓的人,也是不骗百姓的人,我当然也知道,你现在有多少兵马。”
高承点了点头,“既然总督知道,那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一言以蔽之,若我真要毁了大明,向黄台吉去一封信,取了南直浙江,与满清划江而治,难道大明还能存至今日吗?”
“我原以为你就算串联也会串联李自成或者罗汝才,黄台吉,疥藓之患也,何足为惧?”
朱燮元对能与满清划江而治的观点,并不是很赞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直到满清入关之前,可能除了辽东将士,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清是最后的赢家。
“不论和谁吧,至少半壁江山是有了,不是吗?”
朱燮元艰难地点了点头,看着高承。
“可是你没有。”
“对啊,可是我没有。”
高承叹了口气,“因为亡不亡明,至少现在不是我的主要任务。
“事实上,如果大明能够靠谱一点,我甚至都不会造反。”
朱燮元似乎想笑一笑,可是抽动了身上某个部位,非但没笑出来,反而咳个不停。
高承起身给朱燮元轻轻拍了拍脊背,顺了顺气,这才坐了回去。
“大明日薄西山也。”
朱燮元咳嗽完了,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这些日子,无论是官场同僚,旧日同乡,给我写的信中满是迷茫,任何一人似乎都再也看不见一点大明的希望。”
高承对此不置可否,反正大明药丸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是他在崇祯六年就预料到了的事情,从林有贞一两个月才来平叛开始,任谁也该知道,明廷的屁股坐不稳了。
“高总兵,咱们做一场交易吧。”
朱燮元小声嘟囔道:“我本来想再多考察你些日子,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我们做一场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