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花枝摇动,立在水波边的美人好似要乘风归去。
玉奴喃喃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女子见来人容貌虽秀美风流,举止却十分怪异,呆呆地盯着自己自言自语。
不但未见惧色,反而转过身上下将他一扫,淡声问道:“姑娘何人?”
她的声音清丽婉转,如昆山玉碎,更令玉奴心折。
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她慌忙面红耳赤地退后半步,深深一揖:“奴家无礼,在此间迷了路走不出去,原想寻个人问上一问,不料惊扰了小姐,万请见谅。”
许是觉得他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有趣,那小姐展颜一笑:“你这样低着头不看我,我怎么给你指路呢?”
玉奴不自在地直起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敢直视那位小姐的脸,声若蚊呐。
“小姐见笑了。”
她不错眼地盯着玉奴羞窘的样子瞧了一会儿,才伸手指了
指他身后:“女眷的席面在东边,你走过了。顺着你来时的路走到头,再往东拐便能回去了。”
这位小姐应当也是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独自立在此处,连个跟着的丫鬟也无。
雍朝虽于男女大防上不如何严苛,但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在一处终究于礼不合。
玉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此时自己应当立刻告辞才是,但若当真转身离去,茫茫人海,何处寻佳人呢?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话一出口,她觉得不妥,又补道,“指路之恩,奴家不胜感激,改日应当登门拜谢。”
不过随手一指,哪里值当登门拜谢?他这描补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那小姐眼波一转,回道:“我姓淮,名琊云。”
淮琊云。
玉奴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只觉唇齿留香。
淮琊云道:“姑娘,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玉奴讶然道:“淮小姐从何得知?”
淮琊云笑而不答。
玉奴略一想,猜测是今日闹得出格,教人听了去。他有些心虚,匆忙转移话题:“夜来风寒,水边湿气重,淮小姐莫要贪看好景着了风寒,还请赶快回去罢。”
淮琊云却道:“好景易逝,若不以笔墨描记一二,岂不是辜负了?”
玉奴这才看见淮琊云腿边支着一方矮桌,薛涛笺上写着半阙词,墨迹未干。
她欣赏不已,不想美人还是一位才女。
看他又呆立着不语,秀丽的面上满是红晕,不知在想什么,淮琊云歪头思索了一瞬,扬唇笑着抬手对玉奴一招。
这下,玉奴哪里还想得起别的,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晕晕乎乎地走了过去。行至佳人跟前,他才惊奇地发觉,这小姐远看身量纤纤,怎的仿佛跟他一般高?
“我听闻前朝举办诗会风行‘裙带题诗’,极是风流雅致。我虽非佳人,却不知有没
有这个福分,求姑娘两句诗呢?”淮琊云自袖底扯出一条丝帕,“可惜今日的衣裳不方便,还请姑娘题在这
上头罢。”
玉奴摒除杂念,小心地接过那帕子,只觉一股异香扑鼻,仿佛置身花海中。他于是拾起案几上的毛笔,心绪翻涌,挥毫而就。
笔墨落成,淮琊云轻轻诵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玉奴有些羞赧,鼓起勇气回道:“杨玉环的美貌,也不及淮小姐十中之。”
“是吗?”淮琊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笑意莫测,“姑娘真是嘴甜。”
玉奴低着头,没瞧见她的脸色。他将手帕归还于淮琊云,布料遮掩的指尖不经意间交错,竟如在数九寒冬摸到了冷铁,一股逼人的寒意伴着刺痛猛然传了过来,冰得他下意识一缩。
她的手怎么这样凉?
玉奴一时觉得十分蹊跷,这温泉水冒着热气,即便是水气浓重又经了寒风,寻常人的
手会凉成这样吗?
玉奴有些怕了,深夜、水边、美女,他别不是遇上精怪了罢!他悄悄抬起眼去瞧,没瞧见美人变作吃人的妖精,却瞧见了淮琊云右眼眼角下一道一寸长的疤。
美玉有瑕,当真是憾事。
“呀,”读懂了玉奴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淮琊云面无表情道,“这下怕是比不上杨玉环了。”
这下玉奴顾不得什么怪力乱神了,好一番伏小做低,终于哄得佳人重又开怀。
此时天已经全黑,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呼喊,细听之下,竟是在叫玉奴的名字。必定是羽寺自长公主处回来却不见他,着人来找了。
若二人这般被下人撞见,淮琊云的名声可就毁了。玉奴匆忙道:“淮小姐,我先去了。你放心,来日必定登门……登门致谢。”
淮琊云扬眉问:“此话当真?”
“自然!”
人生迫近,玉奴走出两步,又依依不舍地回首。
“淮小姐,千万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