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宇贤看着元锡白转头上了辆马车,连忙追过去掀开他的车帘。
“诶诶诶,怎么没说两句就要走啊,我正事还没说呢,下周我闺女的百日宴记得来啊一﹣”
“行啦,你都念叨一个月了。”元锡白朝他挥了挥手。
“走啦。”
“诶——”
张宇贤乐颠颠地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过了一会儿纳闷地挠了挠头。
“诶这老元也真是,溜得这么快还以为是回家呢,可这方向………也不是去元府的路啊?”
落日西下,竹边的廊柱在地上投下了静谧的影子,檐下的六角风铃在夕阳下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清音。
在这金黄的天幕中,一轮银白又朦胧的月亮悄然升起,越过竹影、越过松枝,危危悬在了半空中。
若这里不是宋府,元锡白还有闲情欣赏一番。
一下马车,那位吊梢眼钟管家
好像早料到他会来似的,打着灯笼迎了上来。
元锡白的身体僵硬得像个假人,尴尬得无所适从,只能浑浑噩噩地像个牵线木偶跟着管家走,连头都不想抬。
“在下……额,我………我自己来便可……”芳阁里的侍女想伺候他沐浴,被他婉拒了。
元锡白检查了门已经被关得严实后,才舒了口气,将身上黏在一起的衣袍一件件地除尽,露出底下带着汗的精壮身躯。
他们这些士族子弟都是自小习武,比起身材瘦弱雪肌玉骨的小倌,元锡白的身体更像个真正的男人,只因常年笼罩在衣物之下,那硕大的肌肉被捂得死白,连手臂上青紫色的血管都看得十分真切。
他一个人沉默地用皂角将自己的肩窝、腋下、两股和大腿小腿搓净,有些地方甚至被用力得搓出红印了都无知无觉。
望着浴桶中升起的袅袅白气,元锡白忽然扯了扯嘴角
。
他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沸水里待宰的猪。
元锡白又在浴桶里发了一会呆,这才起身将宋府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穿上,推开门。
钟管事领着他绕过几座弯弯曲曲的廊桥,到了一个长得像书斋的院落。
房中亮着光。
元锡白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刚想踏门而入,谁料竟然被身旁之人单手拦下了。
“元大人。”管家看着元锡白,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交给了他。
“……这是?”
元锡白皱着眉将信笺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整整齐齐的几排字,像是女子的笔迹,低头一闻,还带着股月桂与兰草的芳香。
“这是左相大人给您的,他说……能够和宋大人见面言和,是他给你的机会,希望你可以把宋大人说服投诚于寒王。”
管家隐晦地咳了下。
“……这样能给予您自己不少好处。”
元锡白将那信笺转到正面
,恰好看见“官威”二字,整张脸顿时绿了。
他多年前在风月场上混的时候,虽明白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是对于他来说,他素来是清心寡欲,不求任何拉帮结派的。
他只记得,那时朝廷有位心高气傲的琴师得罪了诸葛家的公子,第二日便被毒死在了云悦城的护城河外,死相凄惨!
元锡白将那信笺收了起来,他明白,活着的人才可以选择寒王还是丛云王。
“宋大人这个人………”他咬了咬牙,捏得那铜盖“咔咔”响,“那可是难办啊。”
一进门,便望见那人着中衣坐在书桌前,虽然刚沐浴过,但神貌却不见懒散,反而端坐如玉松竹,正提笔批阅着什么。
桌旁的九枝灯上嵌了东海进贡的夜明珠,将整个屋子照得恍若白昼,甚至连角落里玉兰盆栽上的雕画都被映得一清二楚。
元锡白紧紧握着那脂膏盒,心中觉得甚诡
异。
这房间一点狎昵暧昧气息都无,墙上还高悬着“海晏河清”的匾额,不知道的以为宋钊今晚要在这里直接升堂打他板子。
屋内还不止一个人。
“你第一回来书院吗,我怎么没见过。”
“呃…….”
洛肃安道,“好像你是我们之后一起进来的吧?我看你刚刚还在和管家说话呢,只不过没和你打过招呼。”
“这样啊……”元锡白一听便气得挑起了眉头,“久仰洛公子大名。”
“没有没有,我也没见过你。”洛肃安无奈地耸了耸肩,“感兴趣的话带你去靶场看看咯。”
“走——”
元锡白随手拎了一条正红珍珠抹额,脱了身上的褂子,套了一身灰青劲装,踏着那双荔色鹿皮靴提着箭筒便要气势汹汹地赶去靶场。
彼时正值盛夏,砂石飞扬的场地被晒得一片滚烫,乱蝉嘶鸣不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