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八角亭中的布置与昨日不同,只在当中支了一张乌木花腿小方桌,一旁放着两把玫瑰椅。
方桌正中是一笼肥美的螃蟹,足有七八只,四仰八叉的还冒着热气,泥金花口碗里整整齐齐地卧着蟹黄面,冰裂纹琉璃盏中是玉娆钟爱的酪樱桃。
另有不少其他精致的羹肴,都是小小的一盏,瞧着喜人又可口。
二人面前还各有一套酒具,蜜色的酒液盛放在青花菊纹杯中,其上还漂浮着一瓣真正的寒菊,暗香浮动,格外有雅趣。
楚荆霜将玉娆安置妥当,才自坐下,带着几分促狭调侃道,“便是真的睡迟了,玉娆就吓得饭也不敢来用了?”
玉娆赧然道,“奴家惭愧。”
楚荆霜浅酌一口面前的瑞露酒,眼瞳里闪过一点细微的笑意,“本王既然从今日开始教导你,论理说,你应当称本王一声先生。本王可是第一次当人家的先生,对弟子难免溺爱些,莫说是贪睡迟到这些小事,便是玉娆真犯了什么大错,想来先生打量着这乖巧徒儿,也不舍得严厉责罚,左不过罚抄几卷经罢了。”
玉娆原只是强撑着应付他,谁知楚荆霜竟冷不丁说出这么一番别有深意的话,她心内怦怦直
跳,心念电转,猛地抬头看向楚荆霜。
“殿下……”
楚荆霜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自己主动坦白、弃暗投明吗?
若真是如此,自己该说不该说?
自己与沈容之间的事必然不能对楚荆霜和盘托出,那么说多少合适呢?
玉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挤出来一句,“殿下宽厚,奴、奴家感念……”
“好啦,”楚荆霜轻轻笑着打断了玉娆的话,“本王说这话是为宽你的心,不是叫你谢恩的。”
他亲为玉娆挟了一箸蟹黄面放在她跟前,“这是今秋最后一茬蟹了,本王想着你小姑娘家最喜欢这些稀罕物,便特地嘱咐人做了,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玉娆憋闷地住了口,她惊疑不定地想,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满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她只得低下头尝了一口,那面劲道爽滑,在唇齿间一弹,蟹黄的鲜香便盈了满口。
玉娆原本忧心忡忡的脸色都不由得亮了一瞬,脱口而出,“好吃!”
楚荆霜手持蟹八件,正取了笼屉中一只蟹来拆,见玉娆吃得香甜,也笑了。
“螃蟹性寒,宜与黄酒同食,以免脾胃不和。你虽年轻,却也不可不注重保养,那瑞露
酒暖身最好,今日允你小酌两杯。”
玉娆撑出个笑来:“多谢殿下。”
她心里有事存着,便没什么心思放在美食上,只是不由自主地琢磨那番话。
到底该不该挑明了说,好对着殿下表一表忠心?
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不同于以往那些火辣辣地呛人的味道,只一丝绵软的热意带着奇异的香顺着喉头而下。
不多时,满腹都暖了起来。
玉娆心里想着自己那一团污糟事,就着楚荆霜递过来的拆好的蟹,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壶瑞露酒。
她尚未意识到自己喝醉了,只是浑身轻飘飘的,耳边鼓噪,那些沉重的忧思顾虑都离她远去,唯有胸中涌动着一股热流,蠢蠢欲动地催促着她去随心所欲。
似近似远的温润嗓音响起,“玉娆,停杯,你酔了。”
玉娆偏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发虚的眼神好半天才聚焦。
她怔怔地盯着楚荆霜微蹙的墨眉,毫无征兆地鼻头一酸,两颗珍珠般的泪便从粉白颊边滚落。
楚荆霜微讶,瞧了一会儿,竟伸手接住了那两滴泪。
酒意上头的玉娆全然没有注意到楚荆霜的动作,她好似将自己满腔的悔恨心痛都化作了泪水
从眼中流了出来,也不出声,只盯着楚荆霜默默哭泣,哭得那张美人面宛若被风雨摧折的花瓣,晕出一片淋漓的湿红。
楚荆霜将那滴泪放在唇间轻轻一抿,尝到了满口的咸涩,他微微一叹,目带怜惜地欣赏了一会儿“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美景。
“为什么哭?”
玉娆哭得眼睛都痛了,才终于等到这一问,他立刻用那盈盈泪眼把楚荆霜一看,语带哽咽地凄楚道,“殿下……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呀!”
楚荆霜仿佛有些意外,侧过头作洗耳恭听状,“玉娆有什么委屈要诉?”
玉娆却又不说了,她打了个哭嗝,“殿下,奴家知道自己才浅驽钝,殿下赎身奴家,不过是可怜奴家罢了。”
楚荆霜像在瞧一个无故哭闹的顽童,带着无限的耐心,“可是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你生气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样自伤的话。”
绵长的酒意后知后觉地发作出来,玉娆自觉神思清明,实际上走路都在打晃。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楚荆霜面前想来一出下跪陈情,奈何发软的身子不听使唤,猛地跪坐下来,一下扑到了楚荆霜膝头,自己的膝盖就这直挺挺地打在乌木地板上,发出好大一
声闷响。
楚荆霜一惊,轻斥道,“莽撞!磕痛了没有?”
玉娆不答话,自顾自仰起头,含泪痴痴地睇着楚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