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阿苦依旧穿着一身灰衣,与殿内辉煌端肃的内饰格格不入。
他缓步走到沉思的帝王身边,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到近乎麻木。
“已近子时,您该休息了。”
十七蓦然回神,看着这人如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情,心中半是叹息半是敬佩。
论起心性,他远不如阿苦豁达。
有几个人,能在被自己一向亲近的父亲所置于死地后,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陆厚德给了我生命,我也已经将这性命还给了他,这世上早已没有陆偃武,只有渊谷的阿苦。”
他依旧记得这人当时的神情,真正的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阿苦,你既然对陆厚德并无爱恨,也没有找他报仇的意思,为什么不和季修一起离开?”
白日他那番话一出口,季修负气离开,不久便收拾行装,带着铁柱离开了皇宫,留下的除了解毒的药方,还有红豆的配方。
奇怪的是,一向如影随形的阿苦却留了下来,并且直言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亦说明留下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复仇。
他之前被对方话里的信息量镇住,一时竟忘了问原因,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阿苦不再低头弓背,腰背笔直,气质温和中带着清冷,既有几分季修的风范,却也始终没有挣脱陆厚德的影子。
他漠然的抬起眼皮,淡淡的扫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帝王,答非所问的道:“陛下,我其实很讨厌你。”
十七有些惊讶,好笑的道:“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他并未因此感到气恼,毕竟钱都有人讨厌,何况他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会有人讨厌不是很正常?
不过,他和阿苦相处的时日太短,对方甚至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
他还真没发现对方很讨厌自己。
阿苦直视着他朦胧似雾的双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原本在大姚村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会让先生悠闲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果然,先生为你掺和进皇权争斗,负伤赶往边关,又为你调制迷药,对教导他成人的长辈出手,甚至为了你,有了定居京城,帮你坐稳皇位的想法。”
“我这条命是先生救的,平生惟愿先生安好、喜乐,可自从遇上了你,离开了你,先生便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模样。”
十七浅笑着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朕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利用……”
“可我现在不讨厌你了。”
阿苦漠然的打断他的话,低声道:“你告诉厉公子,之所以对先生绝情,是不想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步。”
“除此之外,应该也是想让先生远离京城,不被陆厚德算计在其中。”
十七唇角的笑意淡下,怅惘长叹:“阿苦呀阿苦,你这般命苦,却为何又长了一副玲珑心肠……”
“岂不知,看得太清,只会更苦罢了。”
“你若恨便去杀人,你若喜便去爱人,你若悲便去哭一场,你若乐便去笑一场,你合该当个糊涂人,或许才能不那么苦……”
阿苦垂下眼眸,难得提起唇角,露出一个说是讥讽却又柔和的笑:
“陛下自己都当不了糊涂人,把自己困在了四方皇城中,冷硬的龙椅上,却要我去做,不觉得可笑吗?”
“等你能开心时便笑,喜欢时就去爱,厌恶时就挥上一拳,再来教训我吧。”
十七不禁摇头低笑,声音微哑:“若是换个身份遇见你,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得了吧,谁想跟你做朋友。”阿苦嗤笑一声,嘲讽道:“浑身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我可不想哪天被你卖了,还兴冲冲的帮你数钱!”
说完,一道掌风便挥灭了殿中灯火,只留了眼前一盏烛台。
他端起精致的烛台,冷声道;“走了,你该休息了。”
十七无奈的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追随着前方那微弱的烛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留在京城?”
“陛下当我愿意吗?”
阿苦头也不回,缓步走向这人日常休憩的偏殿,冷哼道;“若非先生放心不下你,非要我留在这里照顾你,我怎么会待在京城?”
“是老季让你留下的?”十七神情难言,低声自语:“朕以为他生气了。”
“当然生气。”
清秀的青年侧脸瞥他一眼,不快的道:“那日先生一出门,就碰上了被打板子的赵录,亲眼看他气息奄奄,不忍之下,便亲自接手诊治。”
“先生虽医术通神,可到底还是凡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但每次有病人离世,他都会格外愧疚,偏巧你今日又说了那些话,他怎么可能不气。”
然而,就算气得京城都不想待了,先生依旧放不下这人的安危,请求自己留下来照顾他。
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笑道:“总归都是朕的错……”
“行了,废话少说。”
阿苦将烛台往榻边一放,淡淡的道:“你有什么错?你只是不喜欢他,想让他放弃,是他自己想不开罢了。”
“快睡,明日还有朝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