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万俟冽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开口骂人,话到嘴边,看见一脸阴霾的洛云深时,又咽了下去。
他放柔了脸色,温声细语的劝道:“陛下,您何必这般负隅顽抗,铁证如山,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呢?”
十七瞥他一眼,忽而笑道:“万俟守备别着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皇位烫手,朕劝你先冷静两天,好好想一下对策,莫让他人摘了桃子。”
说着,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台下的陆厚德。
万俟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跳脚怒斥:“陛下把我万俟冽当成什么人了?!”
“那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吗?!”
“我此番入京,只为替祖父报仇雪耻,从未想过篡夺皇位!”
其实,也不是他沉不住气,非要这么着急的把龙椅抢过来。
实在是陆厚德掌握的把柄太要命!
他唯有尽快登上皇位,只要当上了皇帝,里通外国也就成了睦邻友好,算不得什么把柄了。
不过,这仁平帝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他心思转动,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定中计了。
陆厚德先是以兵权与皇位相诱,让他亲手杀了祖父。
接着自己虽出乎意料的举起反旗,但这一切恐怕也在对方的预料中,甚至早就准备好了牵制自己的把柄。
待自己等人到了京城,替他除了皇帝与洛云深等人,沾沾自喜打算谋取帝位时。
只怕陆厚德就会悍然出手,将自己与黑羽军的部分高层一网打尽。
届时,他不仅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到皇位,就连群龙无首的黑羽军一样是其囊中之物。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万俟冽被权利烧得灼热的心脏,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寒凉沁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十七觑着他的脸色,轻挑唇角,淡淡的道:“朕也不是不认罪,只是不认这等栽赃的罪名罢了。”
他倦怠的垂下眼,望着台下沉默的百姓,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民心、民心……
虚伪欺骗换来的,只能是同样的虚伪与欺骗罢了。
把自己捧高太久,就连低头都忘了,看不清自己原本是什么人。
不等万俟冽回答,他呼出一口气,突然缓缓起身,面向台下众人。
那名声污浊的青年立于高台,俊美的容颜彷如天人,天空灼烈的火球笼罩这瘦削高挑的身影,璀璨金光中,人们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看见,那帝王素手提裙,浅蓝衣角飞扬,天倾地折,俯身一跪,深深叩首。
这一跪,为受他牵连而死的几百亡魂。
“陛下!”
几声惊呼交错响起,广场中的几千百姓却像是听不见一般。
他们愣愣的抬着头,看那帝王三叩之后,缓缓起身,面色平静的跨步向前,再次倾身一跪!
这一跪,为他利用欺骗的千万百姓。
陆厚德满是笑意的脸忽而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看那帝王起身,再三俯首。
十七神色淡然的挥开洛云深的手,望着台下震惊到失语的百姓,再次向前一步,走到台边,第三次跪下。
他弓起腰背,直到额头紧贴地面,才再次抬起,俯身再叩。
三叩首后,他沉默着起身,不发一语的转身。
这一跪,为注定要牺牲在争斗下的所有生命。
终究,他还是要沿着自己最排斥的那条路,走到最后。
‘呼………’
天空应景的昏沉下来,有狂风骤起,怒号着卷过一片死寂的广场。
轻巧的帷帽被这风猝然掀起,三千华发扬起,裹住那清瘦孤寂的身影。
明明是七月盛夏,那人却好像置身于数九寒冬,纷飞大雪中。
明明场上人逾数千,可那人却仅有孤身只影,禹禹独行。
待得那寂寥的身影没入宫门,洛云深紧随其后的追了进去,在场的人才恍然回神。
“这,这……”
台上众将惊得连话都快不会说了,结巴半晌,一个有用的字都没说出来。
这可是三跪九叩啊!
一个皇帝,居然会对最卑微的平民百姓,行此大礼?!
真是千古未见,从未听过的奇闻啊!
台下的百姓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此时怅然回神,便忍不住抱头痛哭,广场上顿时哀声一片。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只是觉得,在这帝王充满愧疚的跪拜中,有数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说不清的哀痛萦绕胸间。
不想再管什么证据,什么真相,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万俟凛忽然叹了口气,神情柔和了些许,淡淡的道:
“本将不知你们怎么想,可我觉得,一个暴戾恣睢的君王,眼里是看不见平民百姓的,更遑论屈尊下跪,端正大礼。”
他旋身跃下高台,将阵阵哀痛的哭声抛在身后,转瞬便进了宫门,看方向,是追着小皇帝去了。
台下的厉锋板着一张冷脸,望着自家陛下离开的方向,眼中盈满了担忧:
“陛下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