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宛和大多数临水城市一样,守着用水的规矩。
河道上游是饮用水,此处遍布奢华的园林。
大景是典型的科名社会,不同的科名等级,享受不同的特权,同时又检举不同的资格。
水宛中,有诸多致仕的官吏。
这些官吏掌握着仕进之路,就是脱了官袍,依旧在水宛结成庞大的乡党集团,掌握享受着寻常百姓一生无法触碰的特权。
也是这些人占用了城中的绝大部分资源。
在可清洗衣物的河道中游,则是居住着水宛城中超过九成的居民。
这些居民,不上不下,每日所做之事就是督促家中男丁念书。
若是祖坟冒烟出了一个读书种子,便全家鸡犬升天借势飞升到河道上游,住上广厦豪宅,拥奴仆无数。
而在只能倒马桶的下游,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人,享受不到多少资源,没有进身之阶。
一穷就穷一辈子,一穷就穷三代。
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
相比起水宛别处的朦胧烟雨,这里的雨天都要昏暗压抑几分。
衣衫褴褛的黑瘦男人,推着独轮车走过一条长长的古旧木桥。
朽烂翘起的木板,踩着吱嘎作响。
下了桥,便进到了整个水宛最混乱肮脏的地段——盛茂坊。
早年官府铺就的砖石,早被居民趁夜搬回家垫灶台。
没了砖石的路面,一下雨满地泥泞,稍不留神便踩进陷阱般的泥坑。
这些老泥坑里成分复杂,叫人难以想象。
也不知是外边的河道臭,还是满地的泥坑臭。
整个盛茂坊笼罩在一股臭味中,便是路过那味道都会附着在衣裳上。
啪嗒——
孩童赤着的脚,踏进积水的泥坑里,脏水四溅。
竖着独角辫的野孩子,一点也不在乎地上泥潭的脏污,拔足狂奔。
一根扫帚条,擦着他的衣摆而过。
“你这遭瘟的粪箕子,快回来!”
青布衣裙的妇人,脚上趿拉着一双木履,拿着笤帚在小孩后头追。
边追边骂:“老娘辛辛苦苦赚钱给你瞧病,你跑什么?”
前头跑的小孩,甩着两条绿鼻涕,听见他娘骂,回头顶嘴道:“纳鞋底的大针扎人疼,我才不扎!”
他娘亲又急又气:“什么纳鞋底的针?那是神仙开过光的宝针!”
“快回来!”
“才不!”
小孩喊了一声,脚步不停,想要寻个地方躲一下。
不料却狠狠撞上了一个人。
他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泥水里。
这里生活的小孩,自幼跟着大人们耳濡目染,自然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好孩子。
他浑身湿透,学着大人们的脏话,在泥坑底下抓了一把烂泥,扬手欲扔。
只是一抬头,就看见了方才站着的人。
这人极高,脸颊凹陷出深深的阴影。
低头看人时,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这小屁孩立刻闭嘴。
方才还想丢出去的烂泥,也松手撒开。
常年生活在盛茂坊,就是小孩都有眼力见。
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
眼前这个人,就是绝对不要去惹的那种类型。
这时他娘亲也赶了上来,提起小孩就揍:“叫你乱跑!”
她下手很重,巴掌朝着小孩的头上脸上扇,一边赔礼道:“对不住,孩子小不懂事。”
这小孩也立刻配合地嚎啕大哭。
道了歉,女人便揪着耳朵将小孩拖走。
被撞的男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对着身后抬着青布小轿子的轿夫一挥手。
继续朝着盛茂坊深处,那些迷宫似的街巷走去。
男人走远,女人和小孩才停下来看。
她一手揪着儿子的耳朵,提着他喊道:“让你跑!下次撞上凶戾的,一脚踢不死你。”
“就像福旺一样,一脚给你肠子都踢断,送给爬龟妇去当药材。”
被她揪着的小子面色一白,急急摇头:“我知道了娘!”
他现在倒晓得怕了。
福旺年岁和他差不多,两人常在一块玩。
他亲眼瞧见福旺开罪了爬龟妇的姘头打手,被一脚踹飞哇哇吐血。
后来,福旺的爹娘收了五百文钱,将刚咽气的福旺卷在草席子里,卖给了一个爬龟妇,也不知拿去干什么了。
见他知道怕,女人顺势提着他:“走,回去扎针,老娘可是给了钱财请师娘给你扎针的。”
小孩不敢再跑,但嘴里碎碎念:“成日吃黑豆蒸谷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