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辞先苏时瑾一步进去，用手里的蜡照亮卧房，转身坐在木桌旁，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苏时瑾。
苏清辞抬首，将目光落在苏时瑾身上，而他，专注地看自己的脚尖，看起来有些委屈。
苏清辞轻咳一声，“可知我方才缘何训斥于你？”
苏时瑾这才恋恋不舍地从脚尖上收回目光，答得一本正经：“知道。那老人家用足心意招待我们，我不该辜负他们好意，说出那番似有嫌弃的话，惹他们寒心，这是你教我的。”
苏清辞点点头，觉得没白白教导他，可转念一想，又问：“既然知道，刚才为何说出要去猎些野味的话来？”
苏时瑾也没藏着掖着，非常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从前在倚翠馆之时，我什么苦都受过，更不堪的我也吃过。可你不一样，你从前是世家小姐，娇生惯养的，未必吃得惯。”
苏清辞面色有些惆怅，想起来从前在护国公府的日子，叹出一口气：“我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从前随父亲行军打仗，树根草皮也是啃过的，是你低估我了。再者说，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只是无根无木的一叶浮萍罢了，什么苦吃不得。”
可苏时瑾听完，却是锁住她的眼，面上全是坚定，“可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苏清辞却是反驳，“见不得又如何，我岂能时时靠着你？
我该受的，一分都躲不了。”
苏时瑾头回没有在心里回答，直接出声，“如何不能时时靠着我？姐姐不信我？”
他好像在问这个问题，又好像在透过这个问题问别的什么，问他心里一直藏着的秘密。
苏清辞动作微僵，有些愣神，苏时瑾好像从未用这般郑重的神色跟她说过话，她抬头望着正前方，周身弥漫出无边的孤寂来，“阿瑾，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没有谁能一直靠着谁，一直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苏时瑾没再争论，想着：姐姐，若你知我心意，还会这样说么？可是，我又该不该告诉你？你说不想靠着我，可我却想一辈子护着你，你会给我这个机会么？
心里犹疑甚至落寞，面上却丝毫不显，如今不到时候，有些话还不能说。
所以，苏时瑾巧妙地转移了话头，“姐姐你觉不觉得这村子有些不寻常？”
苏清辞摆正了神色，“不是有些，是很不寻常。说说吧，你的看法。”
她在有意无意地培养苏时瑾，他很敏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苏时瑾在木桌另一边坐下，淡淡开口：“方才屋外没有一人，甚至没有活物，此为其一；三扣屋门却不得入，此为其二；老妇人刻意掩盖小童性别，此为其三；门外泥点遍布，却无人清理，就算再穷的人家，整洁干净也是必要的，除非是他们不敢清理，此为其四。”
苏清辞点点头，表示认同，“他们的种种表现，显然畏惧居多，一定有什么时常侵扰，导致了如今这样风吹草动都要惊上一惊的局面。”
她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轻点木桌边缘，“这里不对劲，我明日再探探口风。”
苏时瑾就着话头问：“那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几日么？”
苏清辞目光凝视着木桌表面，“那就取决于明日问出来的结果了。”
说完这些，苏清辞起身走至窗边，抬头望月，那圆盘被枯树的枝杈遮了，像是不小心失手打碎的瓷盘，布满黑色的裂纹。
她伸手轻抚窗沿，“时候不早了，先睡下吧。”
苏时瑾看了看屋子里唯一一张床，想了想，“姐姐，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要不你先睡下，我坐在这儿守着便好。”
苏清辞扭身，走过来，看着那床，“这床，就算是容纳三人也是绰绰有余，时局所困，你我二人将就一晚便可，整夜不睡算什么？”
苏时瑾掩下眼里的喜色，故作镇定地说：“不是姐姐你告诉我的，男女七岁不同席，要顾着些男女大防么？”
他在欲擒故纵。
果不其然，苏清辞出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往日你抱我之时怎么不说什么男女大防？矫情什么？
有地方休息，你还不乐意，要干坐着枯等一夜么？再者说，你我二人是姐弟，亲近些也是常事，难不成你还能对我做出些什么逾矩的事来？”
他姐姐这张嘴，苏时瑾时常领教其中厉害，辩是辩不过的，再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没什么继续辩驳的意义了，当即收尾，“当然不会。阿瑾听姐姐的。”
心里却在想：姐姐，逾矩的事我想过许多，只是，你给我机会做么？
两人和衣而卧，中间隔出一人宽长度的“天堑”，任苏时瑾怎么跨也跨不过，只能眼巴巴地侧过头来盯着苏清辞的侧脸，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又被苏清辞一句：“看什么呢？睡觉，白天骑马还不够你累的？”惊醒，着急忙慌地假意闭眼。
苏时瑾发现，离她近了，好似更难熬一些，想靠近又得克制着距离，想抽离又舍不得来之不易的机会。
所有感官在夜的漫长里发酵，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和自己杂乱的心音，一面淡如流水，一面肆意喧嚣，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兵荒马乱，溃不成军，而她，毫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