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月行至案前,看到案上凌乱的医书,抿了抿唇道:“陛下给了婢子半年的解药,您这是要……”
明琬不打算瞒她,撑着头似笑非笑道:“殷国那么大,名医术士云集,我就不信找不到解毒的法子,要我靠着他手上的解药吊命,实在太憋屈了。”
染月低眉不语,手心紧攥着袖口。
明琬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打算杀祁暄。我在宸王府安分守己,运气好还能多活几年……我向来为己不为人,父皇许了我什么好处,我为何要为他卖命,他让我杀宸王我就杀,真当我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染月,你是我从黎国带来的陪嫁,与我是一条蝇上的蚂蚱,我只问你,你可愿帮我?”
染月猝然抬起头,小声道:“公主信得过婢子?”和亲一路上公主明显在抵防她,为何现在突然对她袒露心思?
明琬随意叠好桌上的医书,盯着她躲闪的眼睛,“信与不信重要吗?身在异国,我缺的是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人。”
“人活一世,或为己,或为人,染月,你身为皇室暗卫,自幼被那些人灌输忠诚为主的思想,主子的一道命令便成了你们的枷锁,那个人只不过将你们视为一把利刃,值得你赴汤蹈火吗?你还有大好年华,风花雪月,长歌纵马岂不自在,何苦作茧自缚。”
她并非圣人,秉着一颗医者的仁心,也不愿再多一人为了那人一已私欲白白赴死。她看出染月不同于别的暗卫,心思不坏,甚至算得上单纯,对这样的人,以情动之往往比威逼利诱好使。
若说染月心中无一丝波澜是不可能的,她从小被当作细作培养,细作的命最不值钱,自己也从未将生死放在心上,如今却被明琬说的心惊胆颤。
染月望着面前循循善诱的女子,内心泛起了一股波澜,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退后一步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垂眸道:“婢子自知身份卑微,但若公主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明琬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倏尔笑了,“无须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只要你一个态度就好。"
染月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犹豫了片刻交到明琬手中,“这并非根治之药,就算配出了药方也只能支撑你活三年,三年一到……”
烦倦饰卧,气血堵滞,不出三日便气劲而亡。
染月心中闷着一股气,陛下会这般狠心,公主再不讨陛下喜欢,毕竟与他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将公主远嫁敌国尚有一线生机,如今下了这剧毒,分明要置公主于死地。
明琬看出她心中不平,眸光清浅,恍若置身事外,“深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并非他的血脉。”
不顾染月震惊的表情,她手指摩挲着医书一角,缓缓开口:“我也该庆幸自己不是他的血脉,多年前我偷听父皇与明宥说话,在听到自己并非他的血脉那一瞬,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吗?不同于明宥的惊诧,是彻底的解脱和释然。因为在哪之前,我也曾奢求他多看我一眼,那怕是同看旁的公主的冷漠……”
“可我错了,他毕竟对我母妃怀着那般龌龊的心思,他每次看我都令我毛骨悚然,他这些年对我不闻不问,却又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无非是因为我这张脸罢了。”
明琬闭了闭眼喃喃道:“母妃身份不明,可父皇说她是殷国派来的细作……”
想必她的亲生父亲也是殷国人士……那人逼她走上母亲走过的道路,这算什么,报复么?
她偏不如他的意。
染月吸了吸气,整个人如同浸到寒冬的湖里,这些宫闱密闻怎么都她一介婢子可以听的。
她不懂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却也清楚眼前的女子不需要她安慰,只是抬起脸静静的听她说下去。
谁知明琬睁开眼看着她阴恻开口,“染月啊,你听了这么多,就不怕我灭口?”
染月慌乱地别过脸,半晌又直视明琬的眸子,“婢子不怕。”
明琬闻言忍不住噗哧一笑,染月这丫头与她倒有许多相似之处,许是这样,才让她渐渐放下心防罢。
次日一早,吴伯没敢耽搁,抱着一摞账本来到明琬院中。
吴伯带着人等了明琬一个时辰,面上却无半分不耐的神情,见她梳妆好出来,忙乐呵呵地拱手见礼,“王妃,老奴是奉了殿下之命将这府中的账目都拿过来给您。”
话落。他一摆手,身后的人捧着叠得整齐的一摞摞账本上前,恭敬见了礼,将账本放在圆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
明琬昨日睡得晚,今日便多贪睡了两个时辰,现下眼前尚不清明,乍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扶额道:“让我再去歇会。”
吴伯还是头一次在明琬面前敛起笑意,一脸正色道:“王府事务不算冗杂,大大小小账目都在这了,王妃放宽心,您有不会尽管问老奴,老奴和王府诸位管事会尽心辅佐您。”
吴伯一如既往的恭敬,只是身子又俯低了些,“殿下有心帮王妃立威,您莫要辜负殿下一番苦心啊。”
明琬扫了地上跪着的一众下人,以吴伯为首,皆垂头不敢吱一声。看样子,她还未做什么就像一位恶毒的主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