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吴氏踏出院子大门, 脚步放缓了下来。她回转头,遥望着正屋。
韦氏沙哑又尖利的嚎嗓声穿透云霄,好似在铁上一下下刮过, 刺耳得令人心烦意乱。
吴氏定了定神,目光渐渐移向西面邢秉懿住着的屋子, 眼神淡了几分,脸上的温柔小意退去,眉眼间尽是失落。
太阳不知疲惫照着, 风躲懒藏着不出来, 除了炙热就剩下了沉闷。
吴氏觉着头皮都快要着火, 胸口滚烫得在油锅里煎一般, 痛得她手心后背全湿。
一路陪伴着赵构逃命, 在乱兵打进来时, 冒着生命危险替他隐瞒。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无人不称赞她贤惠。
可惜,邢秉懿回来了,她才是赵构的皇后。贵妃哪能与皇后比, 这些年的辛苦,全部付诸东流。
吴氏嘴里苦涩蔓延, 落寞地往前院走去。到了门前,宫女恭敬打着细苇帘,吴氏进了屋。
赵构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就开始怕凉, 再热都不用冰。一股热浪夹杂着隐隐的酸臭味扑来, 她下意识憋住了呼吸。
窗棂的细竹帘只卷了些许, 屋内一片昏暗。吴氏要待片刻后, 方能看清楚些眼前。
如往常一样,赵构枕着软囊,斜倚在罗汉塌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动静,他掀起眼皮看来,不耐烦问道:“怎地这般久?”
吴氏脸上忙堆起了笑意,迈着小碎步跑上前,灵活地曲膝见礼。
赵构最喜欢她的灵动与才情,果然,他见到她娇俏如蝴蝶,阴沉着的脸终于缓和了几分。
撑着坐直身,赵构朝她伸出手,宠溺地道:“到我身边来坐。”
吴氏乖巧坐到了赵构身边,抬起手,熟练替他揉着肩膀,柔声说了见到邢秉懿的情形。
一边说,一边小心觑着赵构的神色。见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呼吸急促了些,手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赵构倏然睁开眼,眼中戾气横生。吴氏没来由后背一寒,忙垂下眼眸掩饰,手上动作不停,屏住呼吸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赵构拨开了吴氏的手,哑声道:“宣刑氏。”
吴氏忙起身出去吩咐了,言笑晏晏道:“官家要见皇后娘娘,我这就告退。”
赵构拍着身边的塌几,道:“你退什么退,坐过来!”
吴氏抿了抿唇,听话走上前坐下。
赵构的手臂一伸,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沉声道:“你是怕我,还是怕她?听说她能提刀上战场杀敌,你不过只穿戎装伴在我左右,可是怕被她比了下去?”
天气太热,赵构出了汗,衣衫濡湿。他身上的热气,加上汗味一股脑扑过来,吴氏头更沉了,强自镇定道:“我敬重官家,敬重皇后娘娘,不敢与之相比。”
赵构总算满意了,松开手臂,缓缓道:“皇后是皇后,你是你。我就看中你这份知进退。”
邢秉懿是发妻,是赵构亲自遥封的皇后。吴氏深知他是帝王,要天下士子归心,他得善待发妻。她已听他说过多次,每次听他提及刑秉懿,他的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溢出。
有次吃多了酒,吴氏听到他骂刑秉懿连教坊司的女伎都不如,韦氏一样,是娼妓。连他的女儿们一并骂了进去,他狠狠诅咒她们,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
只有她,她才冰清玉洁,才配做他的嫔妃。
吴氏方知晓,赵构恨所有的帝姬嫔妃,他觉着她们都该以死明志。她们令他被金人耻笑,他甚至有个同母异父的金人亲兄弟。
赵构悄悄给韦氏改了年纪,禁止私人修史,销毁所有证据,抹去这段不光彩的过去。
同样身为女人,吴氏那时候并未感到半点高兴,只说不出的凄凉。
赵构说,要废黜熙宁变法,要推崇程颐他们的洛学。三纲五常,才是稳定天下的根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听话的大臣,他们都该死!
伴君如伴虎,赵构在私下里,性情喜怒无常。尤其在床笫的事情上,有心无力之后,面对着他的盛宠,吴氏总是怕得战战兢兢,几欲窒息。
可她离不开他的盛宠,赵构已经在宗室中选太子人选,她想养在身边。待到太子继承帝位之后,她就是尊贵无比的太后。
哪怕韦氏疯了,依然是大宋最尊贵的女人。
吴氏悄然呼出了口气,一动不动坐在了那里。赵构看得很满意,亲自捡了案几上的果子,喂到了她的嘴中。
邢秉懿很快到来,吴氏忙起身相迎。
赵构一瞬不瞬望着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邢秉懿进屋,看到吴氏在一旁候着,目不斜视上前见礼。
赵构上下打量着邢秉懿,看她苍老憔悴的容颜,找不到半点曾经雍容华贵的影子,一下愣在那里。
好一阵后,赵构才哽咽着叫了起:“多年未见,真真是苦了你啊!”
邢秉懿知道该陪着哭,只她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抬眼看向赵构,他乌发中夹杂着银丝,面色倒红润,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油,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既浮躁,且莫名阴森。
赵构赐了坐,道:“你我夫妻分别至今,总算能有团聚一日,实属老天开眼。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