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人的视线里。
少女一半侧脸被昏黄烛火笼住,高挺的鼻梁,勾起的唇,以及利落的下颌线都被打上一层温暖的浅晕,看上去柔和又美好。
但她另一半侧脸却沉在暗寂的黑夜中,连同那双深黑色的眼瞳也隐匿在暗色里,瞧不出情绪来。
一旁滚开的热水早已经沸腾,雾气慢慢腾开,被光晕打上奶白色,自有一种朦胧美感。
但茶叶却没等来热水的浸泡,孤零零沉在茶碗中。
随着白雾腾升开,神里绫人慢慢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白雾,也是这样沉寂的天色,昏黄的灯光和透着白的侧脸。
他一向不在乎这些事情,总觉得再美的皮囊下都是白骨,再玲珑的心窍里都藏着污垢。
但想起那一晚的场景的时候,却仍不免心下一晃,虽然只是一瞬。
矮桌下,神里绫人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指,轻轻握紧了。
“那便承蒙您的好意。”短暂的安静过后,闻音回道。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
神里绫人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说,随即微微侧头,深色的眼瞳中落进一点烛火,于是那目光也好似被染上一层温暖的琥珀色。
记忆回笼。
闻音脸上的表情却算不得好看。
神里绫人的消息听起来颇有几分荒唐。
先知者的真身就是博士,现在的女皇不太可能不知晓。
而博士,在五百年前背叛的行径做不得假——虽然那其实是切片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无所谓,旁人不知道切片的存在,所以但凡功劳亦或是诘问自然都得落在博士本人身上,闻音那时欲除他而后快,自然也不会为他辩驳。
所以,神里绫人为何会说——先知者是至冬国的人?
但是,这个说法却并不令闻音感觉到诧异。
毕竟,先前自己的手下中出了叛徒,将闻音想要清剿先知者的消息泄露出去,因为导致在蒙德的那场围剿失败,确是实打实的事情。
先知者不可能和至冬没有关系。要么真的想神里绫人所说,他在闻音不知道的情况下重回至冬国麾下,要么就是,愚人众的某位执行官,乃至其上的神明本人,就是他的庇佑。
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兜兜转转,原来还是这般……
真是可笑啊。
女皇一边给自己下达清剿叛徒的命令,还不忘了蒙蔽自己的耳目,甚至不惜给潘塔罗涅添许多麻烦,拌住他的手脚,让北国银行损失了一大笔摩拉,一方面又纵容博士的存在,只为了源源不断送到愚人众的邪眼。
真是可笑。
她心中冷笑,大脑却依旧精密地计算着。
神里绫人给出的消息绝不是无的放矢,博士的身边,想必正有来自至冬国的守卫守护着,甚至可能就是来自愚人众的士兵——
“我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小人偶又快又急地说了一句,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眉色中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厌恶,连谈到博士的时候都不愿意说他的名字。
“我查过那家伙在稻妻的踪迹,却不像他像个老鼠似的天天打洞,近些日子更是消停的很,从不露面,先前我发现的那些工厂也全都废弃了——但是我没在那些地方发现愚人众士兵的踪迹。”
小人偶说着,心下不免有三分急躁。
他找不到的,神里绫人却能找到——闻音不会因此觉得他和博士是一伙儿的吧?
天地可鉴,小人偶自从诞生于世间之后,最讨厌的家伙就是博士——最讨厌切片博士,本体博士也不遑多让。
小人偶就是要迁怒。
那个切片又可恶又贪婪,还总是想对闻音下手,想必本体也是个差不多的混蛋。
闻音看小人偶有点炸毛,伸手顺了顺,心里倒是没怀疑旁的什么。
只是心中对于这一切的猜测,慢慢地翻涌上来。
闻音在愚人众做了许久执行官,又是上一位女皇钦定的第二席执行官,仅仅在统括官丑角之下。
明处,第三席少女,第九席富人,都和自己交好,暗处,来自于稻妻神明的造物,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更是恨不得天天黏在闻音身边不撒手。
除了他们之外,愚人众内部,大半都归闻音掌控,毕竟上一任女皇消失之前,把能调动愚人众兵力的权利交给了闻音。
但现在,就在闻音的眼前,有人唱大戏给她看。
是谁呢——
闻音这样想着,心底却已经有了答案,眉间浮起微末的冷意,像是一抹隐藏极深的讽刺。
她示意人偶附耳过来。
轻柔的呼吸落在耳翼,明明是并无血肉的神明造物,却在这一刻感受到耳边传来再清晰不过的温暖的触觉。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竟然没听清耳边那人说了什么,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呆呆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