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经三事殿内,茶香旖旎,日光斜落,御桌上的一尊鎏金虬龙纹莲花鼎炉幽幽轻袅泛着微凉冰气,氤氲着茶香热汽弥漫而来,那桌旁挂着一条浅黄色绣花手帕,许是丝竹管弦之声盈盈入耳,歌声绕梁,不绝如缕。
乾坤笑着倚靠在团枕旁,他双目微阖,翘腿做着手打节拍的轻松样子,凝笑道:“芷桂刚刚唱的,不比从前精进,这歌喉还得再练练。”
芷贵人温柔福身且施了一礼,道:“嗻,奴才谨记教诲,奴才刚刚还能唱得好些,只是……是……洁妹妹让奴才喝的一盏甜茶腻了嗓子。”
立在乾坤身畔的洁贵人鄙夷着神色,忙依偎躲在乾坤怀中,鬓叠深绿,轻笑颦眉,道:“芷姐姐真是好笑,没有过人的嗓子便别逞强,自己不行偏要怪旁人,妹妹跟前是没这个理儿的。”
芷贵人缓抬一张秀首,脸上的憎恶之色愈渐愈浓,道:“你若不殷勤奉茶,我又如何腻了嗓子唱不出来?还不是你暗中捣鬼。”
洁贵人一手挑逗着乾坤挺立的鼻子,一手慢晃一叶花瓣形芙蓉缠枝纳纱团扇,摇着那扇坠下的犀牛玉,嗤道:“到底是低贱的丫头出身,跟个歌伎似的喳喳乱叫,没有真本事,硬是滥竽充数、装腔作势。”
芷贵人脸色浓铅暗沉,欲要张嘴反驳,乾坤立时摔了一把檀香木柄快雪时晴帖折扇在桌,骤厉道:“好了!芷贵人,你侍候朕也不短了,能与新人一般计较么?朕口渴了,你去斟盏茶来吧。”
只见芷贵人微微仓皇失措,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盏茶便要端来,她心中忐忑,端茶的手愈发颤抖。乾坤才抿了一口便烫了嘴,顿时雷霆震怒,将茶盏重重撂放桌旁,皱眉道:“茶水这么烫?朕平时喝过这么烫的茶么?”
芷贵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她忙跪下请罪认错,不停地磕头叩首,惴惴道:“皇上降罪!皇上降罪!是……是奴才粗心,奴才这就换一盏不烫的茶。”
芷贵人娇滴怯怯,嘤嘤带泪,更显窘迫无望,忙退后两步匆匆转身,却撞在了一旁琉璃灯罩下的青白釉盏托,那盏托顷刻落在地上打翻破碎,碎了一地釉白瓷片,闪烁出雪亮的光芒。
芷贵人惊恐的瞳孔睁得如铜铃大小,她声嘶力竭般的磕头呼喊,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一时慌张大意错手打碎了瓷瓶,皇上恕罪啊!”
乾坤瞠目结舌,眉宇上怒气愈发浓烈,道:“你不知道当心么?”
洁贵人殷勤着替乾坤擦衣,便含着齿冷凉薄的声音,道:“这芷姐姐毛手毛脚,的确不配在皇上跟前伺候,好好儿地一件龙袍都被姐姐打湿了,还撞碎了皇上心爱的青白釉盏托,真是不该。”
芷贵人的头脑嗡然炸裂,犹自一道晴天霹雳直击而下,她的身影轻摇一颤,极力自持着礼仪规矩,战栗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奴才不是有心的。”
乾坤收起方才的一腔怒意,连连摇头皱眉,捶胸叹气,似乎不愿多见她一眼,多听她一言,摆手道:“罢了,你这样的人,从前活泼伶俐,这两年却变得这么毛躁粗鄙,连一盏茶都侍候不好,朕记得你是皇后身边的宫女?那你还回皇后身边伺候吧。”
芷贵人呜咽啼哭,低呼一声,目瞪口呆地瘫软躺在地上,道:“皇上!皇上不要!奴才是无心的!皇上!”
洁贵人扬起玉雪肌肤,嫣然模样,冷冷瞥于她,道:“芷姑娘,你还不谢恩么?好歹你伺候了皇上几天,换做了旁的,非要一顿棒子打死才是。”
未等芷贵人狼狈不堪地呼喊完,只见顺喜挥了袖,便带着人将她拖走了。皇后才要推门入殿,就见芷桂散发披襟,衣衫蓬乱地被人拖走,心中甚是疑惑惊讶,便向着赵得海按一按手臂,他才点头退下。
乾坤颔首含笑轻柔唤过,怜惜的爱意似春水般繁春凝伫,涟漪曼缓,道:“皇后来了,快坐下。”
皇后穿了一件云青紫团锦云纹缎袄,上绣七瓣暗红朵梅,下织刺金碧绿碎叶,敞袖边纹饰略略浅紫色的丁香花,并系着一方淡色丝帕放在右衽悬了的东珠压襟下,画了两道细眉,清淡着神色,微微含笑欠身盈了一礼。
皇后浅笑娉婷,目光清澈似一潭静水,道:“丝竹盈耳,想是皇上怡情了。”
乾坤随手拾起一本《范文正公集》赏读,不觉眉目含笑,两靥清润,道:“璧影想听曲儿,朕召来了芷桂唱一段听听,这芷桂不知怎么,唱得越来越不好了,朕打发她回去伺候你吧。”
皇后凝眉紧蹙,她腮旁眼角蕴了淡淡的浅红娇色,道:“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厌弃芷贵人了么?”
乾坤急急撂下书卷便嗔目扬眉,粗砺着暴躁口气,道:“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不配与圣驾相随。”
皇后缓手拿起一盏刚沏好的白芍桑寄生枣花茶,她拾鼻轻嗅,但闻得香气,且缓放心神,道:“皇上既然下谕,奴才也不便多舌,璧影?皇上甚少召唤妃妾的闺名,璧影,想是出自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么?”
乾坤眸光四射,那柔和的许许清光似眷爱轻漾,道:“溪光摇玉璧,云影漏金盘。这人长得白净,连名字都好听。”
皇后轻轻抚摸小腹来掩饰心中的怨气与不忿,撇唇道:“皇上怕是爱屋及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