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灵水村那场暴雨之后,巫雄近几个月以来滴雨未落。
夏收秋收,无雨自是喜人,然而秋收之后还有秋种。庄稼栽种后、出苗前,浇上一茬水方能促进更快出苗,民间俗称蒙头水。
蒙头水不是必须浇,关键在于墒情如何,也即土壤自身湿度是否适宜。
若是降雨充足、墒情较好,则可以不浇或晚浇。多浇反而容易导致土壤板结。
巫雄旱了许久,土地本就不利于庄稼出苗,即便出了,缺乏水分,长势也会变弱。而且庄稼出苗之后还需要越过寒冷的冬日,墒情不足也容易受到冻害。
所以,若不想影响明年收成,蒙头水是非浇不可的。
萧元度的伤就是因此而来。
他今日去的南高村一带少河溪,旱情尤其严重,近来因水源问题争端迭起,群体性斗殴频发。
虽然都在乡族内部解决了,没有闹到衙署,但终归还是传到了萧元度耳中,恰逢今日有闲,他便打算亲自走上一遭。
孙盛到衙后闻听他只带了休屠一个,一拍大腿:“坏了!”另带了一队衙役前去追赶——亏得带了衙役,不然局面还不知如何收拾。
南高村和邻近的下郜村共用一条河,南高村在上游,下郜村在下游。因天时亢旱,河水变浅,供一村尚且不足,何况两村?这是前情。
南高村村民高大雷近日因一些鸡毛琐事与下郜村村民郜冒起了龃龉,高大雷便说动邻里高拙、高鸣等人在上流堵截水源,专灌南高村的田,如此一来下游的田便无水引灌。
郜冒得知后,纠合了同村的郜飞、郜翔前往分说,要求摧毁拦堵物。高大雷等人不依允,双方言语争闹了半日也没个结果。
郜冒回去后越想越气,断水源又是大事,与整个村的人都息息相关,更不能干休了,翌日便召集五十几人赶往上游,打算自己动手。
高大雷料知会有此招,早带了数十乡民镇守水源。
双方各聚其众、相持不下,又都带了棍棒农具等器械,先还只是口角,很快就打成一片。
萧元度赶到时双方已经打红了眼。
高拙用扁担砸中了郜翔的脑袋,郜飞用尖挑戳伤了高鸣的右肩胛,高大雷更是用柴刀砍伤了郜冒的左腿……其余披红挂彩殴砍有伤者不知凡几,再这样下去必出人命。
哪怕萧元度亮明身份也未能喝止——已然打红了眼,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分出个胜负。
伤了左腿的郜冒也是被逼急了,拼了一条命将柴刀夺在手,对着高大雷一顿狂追猛砍,高大雷躲避中被另一个下郜村的人伸脚绊倒,郜冒想都没想,扬起柴刀就照着他脑袋砍去。
萧元度见状,单掌一拍马背、跃马而下,飞起一脚将柴刀踢出数丈远。
刚落地站定,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也裹挟在其中,颤颤巍巍握着木杖,被两方夹挤得东倒西歪。伸手欲将他拽出,斜刺里突然飞来数块沙石,萧元度抬手挡去几块,却还是被一个漏网之鱼砸中了左额。
额头破了个口子,血霎时涌出。
“公子!”
休屠本来还是以拉架为主,并不敢伤害乡民,这下也顾不得了,三下五除二将周边一圈人全都撂倒,飞快赶至萧元度身边。
“公子你要不要紧?”
孙盛带着衙役姗姗来迟,见此情形二话不说,噌啷拔刀,将乡民团团围住。
场面霎时冷却,乡民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把县令给砸了。
“上官这伤,”看着血糊了半边脸、模样骇人至极的萧元度,孙盛舌头都打结了,“待卑职问问就近有无懂医之人。”
萧元度阴沉着脸,单手捂着伤处,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翻身上马,而后沉沉扫视了一眼四周。乡民无不垂头。
“所有参与械斗之人全部拿下!”
留下这句,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堂堂巫雄令,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辖下百姓抛石掷伤,萧元度怎能不憋火?
照他以往的脾气,喝令不听?一顿鞭子猛抽;还敢偷袭?不要对方半条命都是轻的。
就是回棘原之前他也没这么窝囊过。别人欺他侮他,哪怕剩一口气他也总是要还回去的。
可是对着一群田夫力汉他能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生憋着。
子民、子民,去他祖宗十八代的子民!
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不能滥施刑罚、还要以身作则……这窝囊县令谁爱当谁当去罢,他是做够了!
姜佛桑静静听完,温声道:“正因乡民无知,才需宣明教化,眼下又正当庄稼生长的关键期,旱情如此,百姓心急也难免。不过再如何心急,械斗都不可取,争殴之风也必须禁止。妾知夫主伤得冤枉,心里也实在憋屈,但不得不说,夫主今日做得极好,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再如何气怒也没有亲自出手,而是让孙县尉带回衙署处置。秉公执法爱民如子者谓之仁,不过大半年而已,夫主这个巫雄令当得是愈发出色了。”
虽然姜女经常给他灌迷魂汤,但今日这一通夸赞……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萧元度多少有些不自在,蹭了下发痒的耳根,板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