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媄还凑在人堆里伸着脖子看申明亭里的黑榜。一边为那些恶人所作的恶事感到愤怒,一边又为那些花样百出不走寻常路的处罚方式而捧腹。
譬如有个被自己母亲状告不孝的,不孝可是足以杀头的重罪。上了公堂这个母亲却反悔了,毕竟还是心疼儿子,莫说儿子打了她,哪怕是杀了她,她又哪舍得真让儿子死呢?于是哭求着要撤诉,前额都生生磕出了血。
这个时候却也由不得她了,萧元度执意判罚,那个母亲竟以头撞柱,要以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还直言儿子死了她也不能活了。
最后到底没真要那人的命,杖责一顿,不顾其母哀告,又命其修了半年水渠,而后才放归乡里,将其交给当地里吏监管。
这还没完,他命里吏在村里找了一户以仁孝著称的人家。家主人以樵采为生,父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过活,寡母后来还瞎了眼。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人非但没有半分嫌怨,伺候寡母愈发尽心,怕寡母孤身在家受欺,就连上山做活也背着去。
里吏得了令,每到饭时便让告状的那位母亲与这家寡母同案而食,让不孝子站在堂下亲眼看着别人是怎么伺候自己的寡母进食的。
当然,只能看,没得吃……
饿其体肤,磨其精神,就是不知这人会不会悔改?即便悔改了,是真的受到了感化,还是只是因为不堪其苦?
其实即便是假得也没办法,惯子的结果不是杀子就是为子所杀。不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都是那个做母亲的自己求来的。
钟媄正看得津津有味,肩膀忽而被人拍了一下。
“表姊——”
“小六?”
钟媄退出人群,打量着面前的萧元奚,“才小半年未见,又长高了!”
手比划着使劲往上举,“比我还高,我现在看你都要仰着了。”
不止长高了,性子也变了,以往见她要么傻呆呆站着,要么埋头红脸不敢与她直视,现在却是不会了。
虽腼腆依旧,对上她的视线却鲜少再回避,“怎地今日到了?还以为最早要明日,原打算出城迎你——”
钟媄一摆手:“熟门熟路的迎甚,还怕我摸不到门?”
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应是一路跑来的,额头都是汗。
钟媄拿出一方帛帕递给他:“擦擦。”
她的随身之物从来不似别的女儿家那般绣样精致,素素净净的,一点脂香味也没有,说是男儿家用的也有人信。
萧元奚拿在手里,见她扭头往照墙看,垂下手,抬起另一只衣袖飞快擦拭了一下额头。
钟媄果然没想起再想起这茬,拽着他去见了何瑱。
何瑱施施然行礼,萧元奚端端正正还礼。
“行了你们俩,累不累呀,咱们快进去罢。”
萧元奚面露难色:“表姊,你先去客院歇息,我还要去家什铺——”
这一年多,萧元奚泰半时候都留在巫雄城。
他不乐意回棘原,回到棘原阿父就逼着他学弓马骑射。在巫雄就不同了,不仅是自在,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说起这个还要多谢兄嫂。
兄嫂知他喜作木器,怕他闷在客院无聊,送了他一套器具,木材也都是现成的。
萧元度自打见了兄嫂所用的方桌圈椅,私下已研究了许久,却一直未敢付诸实践,只敢在心里偷偷描绘。
眼下终于有了机会,免不了一番精雕细琢。
旬月之后,请兄嫂入院一观。兄嫂见之大喜,直言他所做强于家什铺百倍。
萧元奚只当她是哄自己的开心,不想兄嫂竟直接带着他和那套桌椅去了家什铺。非但得到了几个匠师的一致认可,放在店里不过盏茶功夫就被人以高价买去。
萧元奚头一回尝到被认可的滋味,止一下便上了瘾。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找到兄嫂厚颜相求,让自己留在家什铺帮忙。
兄嫂虽显得有些为难,最终还是答应在兄长面前为他遮掩。
不过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阿兄特地为他延请了一位武师,长时间一点长进不见、反把武师气走了,已惹得阿兄不悦;武师临走一句“六公子志不在此”,更是惹得阿兄起了疑,他的秘密也随之曝光了。
他倒是不怕受罚,唯一愧疚的是害阿兄和兄嫂大吵了一场。
阿兄气兄嫂欺瞒,更斥她误人,无论如何不许他再去家什铺;兄嫂让阿兄别太独断专行,要学会尊重他人喜好。
两人好一番争执。
直到兄嫂指出他固执如大人公,阿兄愣了半晌,黑脸拂袖而去,为此整整两日没理兄嫂。
没理他的时间更久,也就半年罢。不过自那以后阿兄再没逼他习武,完全甩手不问了。
萧元奚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他手里做出的东西,哪怕是随便一个玩物、摆件,都能得人喜欢乃至哄抢,这让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的。
“家什铺那边还有些事……”听到钟媄来的消息他抛下手头的活计就跑来了,现下还得回去。
钟媄晓得这个表弟的“痴”,也不为难他,只有个要求:“我要你给我打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