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务处出来,雨还在下。
放学后,卿时榕转换两路公交,终于到达医院。没看见卿家喜,却意外见到林清朗。
时辰正睡着,他就这么捧着书,守在床边,静静地。目光越过书本,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卿时榕生出浅浅的玩心。她悄悄走近,伸出五指,忽地蹿到他的面前,上下晃动——
林清朗果真吓一跳,猛地回过神,眼底的思绪却没跟上,慢了半拍,傻傻的,让他看起来有一瞬间的呆愣。
时榕轻笑,搁下书包置于床尾,好奇道:“清朗哥,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
她记忆里,林清朗就像个邻家大哥哥,阳光,干净,有担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永远乐观积极,敢于冲锋陷阵,似乎没有什么容易难倒他的问题。
这还是卿时榕第一次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清朗回过神,收起课本,从椅子上起身,跟着她一块笑起来:
“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明年的高考。还有,医生刚刚来过,说小辰整体情况还行,等全部报告出来,再观察几天,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卿时榕喜出望外,“真的?”
他点点头。被她的喜悦感染,忍不住伸手像往常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不满地撇起嘴,却没躲开:“哥,别弄乱我的发型。”
两人都笑。
卿时榕其实是个爱笑的女孩。
可很多人并不知道。即使是林清朗的父母,在谈到她的时候,大概率也只会用“沉默寡言,内向文静”一句带过。
她笑起来,像星辰,闪闪发亮,明媚地如同七月骄阳。
他喜欢她这样任性肆意的笑。
卿时榕接着问:“那你打算考哪一所大学呢?”
林清朗“啧”了一声,“等真录取了再告诉你。”
“唔,那也行。”她幼稚地做一个鬼脸:“那我就提前祝你旗开得胜,一马当先。”
……
时辰出院没过多久,卿家喜就出国了。
离开当天,甚至连像样的告别也没有,一切来去匆匆,像一场兵荒马乱,充斥着对时榕不满的硝烟。
姑侄之间的芥蒂,随着其中另一个人的离开,划下暂停的符号,也逐渐被扯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隐形隔阂。
日子像水流滑过,毫无声息。
期末考之后,卿时榕迎来人生中第一个高中寒假。随着它的开始,春节也在悄悄临近。
时榕没什么可准备的。
可是考虑到时辰,她最后还是决定带他去一趟商场,好好为他挑一件新年礼物。
顺便给他添一支电话手表,以便紧急情况能够联系。再者,明年九月升入小学,总要提前熟悉。
新的一年,卿时榕只希望一切都好好的。
然而,也许因为许愿的人太多,神仙也会疲惫。她的愿望没能入耳,也未曾入神仙的梦里。
卿时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简单的愿望不但没有达成,还成了一场扎心的恶梦。
等她买完手表,付完款,一转眼,时辰早已不见踪影。
她没由来生出慌张,望着周围密集的人群脑海一阵眩晕,惊慌地顺着来时的方向寻找去,直至被商场大门围着的嘈杂人声吸引去——
商场的广播登时响起:“……新春将至,请家长看护好小孩,切勿攀爬……”
卿时榕的耳朵嗡嗡作响,脚步逐渐靠近人群,杂乱焦急的对话也纷纷奔涌而来:
“家属呢?他的家属呢!快叫救护车!”
“快让开点,他快没呼吸了!”
“快!让开,让开!!”
……
她应该冲过去、扒开人群。
可脚步沉重,被恐惧攫住了似的,从头灌到脚,如铅一样难以迈开。那一步步都像踩在虚浮的棉花中,晕沉沉,晃悠悠。
周围的声音、人群,通通变成了模糊的光圈,笼罩在视线的中心里,慢慢往后退去,像提现木偶般,任身体的本能指引她继续前行——
人群好像突然安静,她拨开,靠近……
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猛地冲入感官,顺着缝隙,浅浅蠕动……
时榕双手捂嘴,呼吸喘促,无力地跪倒在地,胃内容物差点干呕出来。
时辰躺在那里,像死了一般,面无血色。有人在给他止血,那力道如同压在她的身上,疼得厉害,简直无法呼吸。
她听见有人问:“家长呢?还没来?”“你是她什么人?赶紧叫人!”
卿时榕跪伏在地,早已泪流满面。
她头也没抬,连连朝那人磕头:“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是我弟弟!”
“我求求你救救他!”
……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救护车才到。
卿时榕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抹去眼泪,手足无措地跟上救护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真惨,这马上大过年的!”
“就是,怎么家长也不在?太不像话了。”
“可能走散了吧。”
“……”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