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为那一份工作感到庆幸。上次的那桩生意,博士给她的钱,已经够她在这挥霍两个月了。
她就像是一只豹猫一样,有着原始的兽性。她确实有着豹猫的一切特征:凶狠、优雅、妩媚。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她确确实实也是那种大隐之人。不改变自身的相貌,成为惹人怜爱的宠物,或者黑夜之中的一股威胁——看上去更像是家居的闲适和野外的自由。白天她在学院的襁褓之中汲取着那些华而不实的饵食,等到黄昏卷着一些蓝色流云的红色天空过后,她再离开那所象牙塔,开始午夜的游猎。
月,有时尖利如钩,有时大如圆盘。在夜色中巡游的她不在乎,她目光如炬,洞若观火。她在夜里知道了许多地面上面所没有的东西。她听着那些酒鬼们的见闻,了解他们的世界观:流浪汉如何才能用纸壳箱子搭好自己的窝;没有钱的混混会怎样殴打他们盯上的猎物;妓院里面犯了毒瘾的女疯子是怎样放荡不堪,仅仅为了一些能吃的东西去活着。她如果不想在酒精的腥臭里泡着,又想找点乐子的话,她就到那些有着射灯和霓虹灯的地下舞厅里去,和很多人一起跟着节奏,在鲜明的冷纯色里跳跃,在迷离的几何色块中狂吼。把脖子都扭到抽筋,大汗淋漓地喘着气,享受着身体过电的爽利。她若是运气不好,离开酒吧或是迪厅,在小巷子里被劫了,别人殴打她,她也会全力地打回去。把他们的牙混着血液一起打在地上——那些飞叶子的小伙子最终没能从她身上扣到一个子。一个夜晚,多半带些微醺的迷幻或者赛博精神病的麻木,还有一些血腥的气味。
太阳倒是永远是圆的。日出之时,她又收起了那副狂乱,变成一个无害的女人。倘若在黑暗中撤退时受了伤,流了血,也以走夜路受害者的无辜样子,获取别人的同情。太阳光之下,阴影似乎全都收敛了起来。她把头放在罗马式窗户下的长桌上,顶着阳光中飞舞的小灰尘睡去。雏鸟一般。薄薄的糯米纸之下,是一团滚热和荡漾的血肉。
她对于善恶共存的世界看得很清晰了。黑白互相吞食着,而它们多半又不曾那么纯洁。葵很喜欢华夏国的太极图案。
万物结盟靠的是立约和血液。吃与被吃没有道德和伦理,只有日常和必然。因为从宏观上来讲,公平,本身不是由事无巨细的公平所共同构建起来的,恰恰相反,大公正,是由诸多牺牲小部分人利益而零零碎碎的不公所组成的。
来到这五个世界上的时候,谁都是完美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时,谁也无法像婴儿那样无暇。都是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和杀戮者。葵的意志是如此理性,以至于她接近了空无。她不关心陌生同类的结局,正如她所想的,这个世界所诞生的一切都是以食物的身份生产出来的。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被某些饥饿驱使之下的生物所吞噬。无论是卵蛋、浮游生物、家畜还是底层人民,他们不同的部分或多或少都要拿来喂养其他。吃了这样多的东西,总要生出些物质,再让别人吃吧。于是,爱和性作为了基础的报偿,来维持这个世界脆弱的平衡,得以继续下去,延续种族,生产喂养他人的粮食。
葵如今剥去了他人之性命。她吃去了一个同类。随之而来的报酬温暖了她的内脏,带给她热量。这是否也意味着,狩猎者同时消耗了猎物的情感与欲望,同时继承了猎物的杀机?这个世界是像车轮一样轮转前行的。一个杀手消化另一个杀手,也是为了奉献,为自己的天敌提供更丰盛的养分。循环着的杀戮,每一个弱者,都是另一个位面的威胁。赶走一只猫,救下一只鸟,对于虫子来说就是释放了恶魔。这就是人类的伦理困境:救是纵容罪恶,不救则是延续杀戮。
葵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是这个结局——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律,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去延长自己的光辉岁月。她乐于去放纵自己。她在街上走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只同类。
那只猫,因为消瘦让头身比例有些失调,呈现出锋利的几何棱角。很洁白的毛,看上去相当扎手。它正在街对面徘徊着,弓着身子匍匐前进,保存着最灵敏的身法和速度。在他们目光相撞的一瞬间,猫显得害怕起来,它疯狂前跃——这个致命的失误,让它滚到了车道上面。
庞杂混乱的巨响瞬间包围了这只猫。想想看吧,在这只小生物如此低矮的视线之上观察着车流,就像看到了无数摩天大楼活了过来,国际象棋一样,在一条条道路上粗暴地移动。猫弓起身来龇牙咧嘴,每一条筋骨都绷到极致。这是一条六车道的大马路,到处都是金属车身的白色反光,喇叭的刺鸣,蜂鸣的机器运转之声。猫飞快地穿过隔离带一侧的三条道路,抵达了中间的那条投射出的白色双实线。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是它的幸运。但是也造就了它的不幸。它惊魂未定,想都没想就继续冲刺,直奔葵的黑色靴子而来。然而离葵最近的边缘车道,来了一辆长长的公交轨道车。面对着这辆三节长的大车,猫害怕了,它本来可以自顾自地向前冲刺,但是却试图让急速向前的身体后退,不出所料地打滑了。它躲过了车头和第一对悬浮盘,第二组悬浮盘长方形向外斜出的结构并没有给它机会。站台在更远的地方,这辆车直奔远处,丝毫没有在这里减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