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从冥想中苏醒,他盘坐着朝周围打量,发现身畔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袍坠星。
这位坠星还在冥想中,鹿正康耐心等待他。
缘流地的时空结构就是这般奇异的,在空间上距离的接近,意味着时间线的靠近……离得远些,时间线就分裂出去了。缘流地也就那么大,坠星来来往往是很多的,鹿正康碰到谁都不意外。
他正思忖着,心中渴盼着再见心爱人的那种热切,这时候,同伴苏醒了。
鹿正康很自然地鸣唱:鹿。
同伴则恹恹地回复了一声:源。
此时,流沙圣所的管道闸门一一开启,被拘束的布条生物尽数释放出来。恰似深林中惊起的漫天飞鸟,一时间,四处都是它们清爽的鸣唱,共鸣着,它们似乎一体般,展露着强大的生命力。
这是鹿正康第七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每一次的轮回,其实也都大同小异。从遥远沙漠向源流山的道路,是从开始向结束的道路,就像是一条磁带似的,反反复复都是那首曲子,只是磁带也有磨损的时候。
观阅者愈少了,缘住之力愈强了,鹿正康眼前的景象已经是终末前夕的模样,真不知道,除了他之后,还会有几个观阅者来……或许不多了,必然是会渐渐少起来的,到时候,朝圣的道路或许都会整个得封闭,再有坠星来,也没**回了,彼时,就真的不再有观阅者了罢。
这位源,鹿正康新认识的朋友,径直冲出去,他踏上一匹布条生物,让它们载着他朝远山飞去,鹿正康也急忙得跟随着。
假如真正有帮助的坠星同伴,是那种热切的篝火,乃至是勃勃的太阳,那么这位源,他是冰冷的霜雪了,他的心已经尘封,鹿正康不知如何是好,往后的道路很难,尤其是幽长甬道处,会有巡天浮游来捕杀一切含有缘流之力的物件,自然也包括坠星者。要是有一位热心的同伴,那肯定会好很多,互相帮衬,能飞很远,飞得很快。
只是鹿正康这样想着:他毕竟是有奔头的,别人可不一定。
那么多人踏上苦旅,苦旅上那么多人,谁都有疲惫的时候。
等鹿正康第一百次来到这里,或许他也会乏累吧。
布条生物载着他们来到流沙斜谷,在巨大绵长的坡道上,破碎的门柱、天桥、长廊、瞭台、经堂、钟楼、步道突出地表,这些就像是长在流沙上的干枯草木,鹿正康从布条生物上跳下,踏步坡道,急促下滑,就像是坠入了深林中,不断前进,在流沙斜坡上滑行,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噼啪作响,就像是在夜晚激烈抽打一支燃火的松木,回应着猛烈的爆燃声。两旁山体中倾泻着沙瀑,响声震震。
鹿正康试图追逐源,但他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转过几个凸起的废墟就没了踪影。这是距离过远,他们的时间线分裂出去了。
源,他是一个疲惫却冷漠的行路人。
鹿正康这样想着,滑着砂,天穹上的黄晕的太阳愈发下坠,且紧逼着他的脚步。
在暮光凝邃的灼照中,苍黄灰古的沙漠泛着肃穆的暗金晕泽,柔软似水獭皮子的油光。
在这急速的下滑中,沿途眺望见远处残骸的符文,鹿正康保持着平衡,轻盈飘飞,努力收集着,这些都是前辈的遗赠,不可浪费。
他滑入遂古的长廊,远方日头正缀在源流山顶的背面,与喷薄的缘流之光交汇,大日是山的光相,天穹一切恢弘的玄金,一切光,一切残骸,一切遗迹,一切残骸的苏生,一切奔赴的旅人,一切沙漠,一切的一切,沐浴光,沐浴缘,只有威严的金与深邃的影,轮廓和形式都被挤压抹消,世界是两极碰撞的混沌一团。鹿正康在飞舞,他在遂古长廊中滑行,砂子从他双足旁侧排开,似浅浅的浪,背后流苏在风与时光流中颤抖,哑哑擞擞,他是行在混沌,他是行在时空,他是行在轮回,他是行在始终里,奔赴向既定,太阳要落下了,金色的光要消失,让源流山的光晖笼罩,让他沐浴着永恒的缘流,浓烈的热量,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让他存在,存在而又存在,在消没了他的形,他的名,他的印记,仍旧他存在。
鹿正康转出长廊的末端,日轮渐渐被远山的浓深阴影遮盖,他下行,向着大地前方的深邃天井落去,在浓荫覆庇之处,热量渐渐消散,风带着凄凄的寒气。
跃出高点,他下坠,如轻盈的纸鸢,落在苍白的地下空间,鹿正康抵达失落的幽长甬道。
头顶上的稀淡的光从坑洞口投下,在他所站立的这一片区域,晕开惨淡的白光,地面上就像一层积雪似的白沙铺砌,前方的黑暗深处有高耸的门。
鹿正康在此地踟蹰,头顶上忽得又落下一人来,很轻盈地在他身畔飘飞了一阵。
他鸣唱道:皓。
温暖的光扩散开来,虽然是转瞬即逝,但鹿正康依旧感到无比的欣慰,他背后垂落的长长流苏就像是水中苦草,飘曳着,也为这温暖的鸣唱所激活,亮起了一截。同伴坠星继续鸣唱,直到将鹿正康的飘带流苏完全激活。
鹿正康回应以鸣唱。
皓向他点点头,随即朝着黑暗深处的崇高大门而去,他在彼处,鸣唱,激活古老坠星碑,回首望了望,却见鹿正康还踟蹰着,于是便自行开始